求死不得

“父親,您說呀,這到底是爲什麼呀?我哪裡不好了?若是說不忠,又有哪一次是我的錯呢?慕容恪也好、桓禕也罷,是我招惹了他們嗎?父親,您告訴福兒啊!”

我將一杯杯的酒不停地灌入肚中,摸着冰冷的石碑向沉睡在地下的父親連連發問。

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我氣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對愷之喊道:“虎頭,虎頭,父親他不理我了!咱們是一塊兒從小玩到大的,你知道的,父親他哪裡會有不理我的時候!他這是怎麼了!”

愷之輕聲說:“福兒,先帝他睡了,你不要再攪擾了他。”

我不依,道:“不行,我非得要問父親要一個答案!母親,我見不着她,哈哈,她人在宮裡。太后,太后,我不想去見她。我恨她,愷之,我很恨太后。她對我不好,她從來就沒有對我好過!連我想要的幸福到底是什麼,她都不明白!你知道嗎?她其實是我。。。。。。噓!我不能說出來,我不能說,太骯髒了,那太骯髒了!”

愷之抓住我繼續胡亂舞動雙手,仍是輕聲地對我說:“回去城裡吧,福兒。”

“我不回去。回去作甚麼?”

我忽然痛哭起來,回身想抱住那一塊巨大的石碑,委屈地哭喊道:“父親,您爲我擇選的佳人他不要我了!他不要福兒了!父親,您和福兒說說話呀,您說,他怎麼能不要我呢?他是我的丈夫呀!您說過他是個佳人啊,他是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的人啊,他怎麼能。。。。。。。。。父親,福兒不明白啊!”

當我從牢房中離開後,我的全部念想就只有一個:仲道不要我了。

我自覺自己無處可去,天地間好似就只有我獨自一人,再也無人會陪伴我了。我開始變得無比地想念父親,於是攜酒前來到山陵處見他,並拋下了蓮、謝道韞等人。

半路之上我被愷之遇到了,他不放心我便一直跟了過來。他不知是出了何事,但見我不快,便不停地說話來安慰於我,可卻絲毫化解不了我心中的委屈和絕望。

一股極大的力氣突然將趴在石碑上的我拽了起來,愷之牢牢地牽住了我的雙手。

他道:“別哭了!福兒,這根本就不像你!我認識的福兒,從小,她就不常哭,她只會笑着看我作畫、捉弄我、陪我玩。六歲的那年,咱們一塊爬樹,我摔了下來,疼地直哭。你還笑話我,說便是流血了你也不會掉一滴淚的。怎麼?失去了一個桓濟,就能讓你如此失態,非要跑到先帝的陵寢處大哭大鬧嗎!”

我哭的根本就站不住了,身子直往地上滑,嚷道:“沒了,我的愛情沒了!我以爲他會永遠都陪着我,疼我、愛我,可他竟然說自己從未愛過我,我們共同擁有的那些過去全部都是假的!虎頭,就算是這樣了,我也不該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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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罵道:“你跟我回去!別在這裡丟人了!”

“我不回去!父親,父親,您告訴我呀!”

我回身又要去抱石碑,愷之使勁將我扛到了自己的肩頭,走回他的馬車處又將我扔了進去,吩咐車伕立刻啓程回去建康。

我記起了自己帶來的‘纖離’,嚷道:“我的馬在哪裡!那是仲道他爲我選的!虎頭,你讓車伕停下車!我的馬!我不能丟下它!”

他喝道:“既然他都不再是你的了,你又何必還要在乎他送你的一匹馬!忘了吧!”

我痛苦地蜷縮在車內的一個角落裡,愷之伸臂攬過了我,就如同我們幼時一般,兩個人一道親密地說着悄悄話。

他溫聲勸道:“福兒,你別再哭了,我聽着也很難受。無論是何人,若是他讓你哭了,他就不是一個好人,也不值得你去愛他。只是因爲他是你的丈夫,你習慣了去依賴於他,所以你見不得他離開你。我想,在這個世上,總有一個人會永遠都對你好、不會讓你爲他哭泣,你只是還沒發現他。”

我道:“虎頭,不是這樣的,因爲我愛他,所以他要離開的時候我纔會難過,即便他不是我的丈夫。我傷心地是,他怎麼能騙我呢?他還騙了我這麼久,他的謊言都是那麼的真,我已經深信不疑。”

愷之嘆氣,道:“謊言啊,它有美麗的外貌,內在雖是殘忍但卻真實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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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的夜裡,一起服了竺玘爲我留下的養顏駐容丸藥後,我和謝道韞盤腿坐在迴廊裡擡頭望天。兩個人皆只着裡衣,外面披着厚厚錦被,雖然很是不成體統,卻全然不怕被人看到了會被人笑。

她伸着淨白的手指,教給我如何看星象,指給我看每一顆星星,告訴我它們的名字。

我驚訝地問:“姐姐如何能懂得這些?”

謝道韞說:“我父親在世時很喜歡研究星象,所以我和阿弟也都學了一些,知曉了每個星象的名字,二人常常在夜裡像你我這般坐在迴廊裡一起擡頭仰望星空。後來父親他走了,阿弟便再也不曾與我一道看過星象。”

她說完這些話,忽然轉了話頭,問道:“福兒,你無事了吧?”

我說:“我無事了。姐姐,我只是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望了,再過些日子,仲道就要被貶去長沙郡了,我。。。。。。我即將要與他分別了。”

謝道韞輕笑,說:“你並沒有失去愛情。我會看相,我能看得到,有一個很愛你的男子正在等你,他等了你許多年了,他一直愛着你卻從沒能說出口。”

“姐姐莫要同我打趣了。你說,什麼是愛?”我難過地問道。

她把頭湊了過來,忽然極快地親吻了我一下,快地如蜻蜓點水一般,微熱。

“什麼感覺?”她緊張地看着我問道。

我稍掩嘴,也沒有責問她爲何會這樣,先回答了她的問題,說:“我心跳的很快,不,。。。。。好像。。。。。。沒有跳,好像停住了。”

謝道韞頑皮地吐吐舌頭,說:“愛,就是這個樣子的吧。你遇到了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後,心便在一剎那間停止了跳動,因爲它認出了他。”

我壓低了聲音,問:“姐姐,我也能吻你嗎?”

她點點頭,我緩緩地湊近了她。

這真是一種新奇的感覺,我親吻着謝道韞,鼻子嗅到她身上沐浴後特有的淡淡清香。可我的心跳卻如常一般很正常,之前她親吻我時的紊亂感覺再也沒有了。

這一個吻,不長也不短。我們分開後便心虛地偷看周圍的僕人,見無人看着我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後來,我們躺在牀上講了一夜的話,什麼內容都有。第二天晌午後我才緩緩睡醒,身邊卻空無一人,謝道韞已經告辭回府了。

我極是鄭重地仔細打扮了一番,蓮問我是否要外出,我只含笑不語。思索着還剩下什麼事沒做,想了半日,便去了珍寶閣內,把所有的寶物都分好裝入了幾隻大大的木匣之中。

我回了臥房後,又將出嫁時父親送我的那顆祖母留下來的稀世夜明珠也單獨裝入了一隻木匣中,讓蓮進宮將它們都交給道子。

蓮萬分地不解,問:“怎麼突然地您要將府裡的寶物都送給王爺呢?這是爲何?”

我笑說:“我拿着它們也無用啊,我也從來都不會賞玩。道子他就喜歡這些物件,如今我閒來無事,整理好了送去給他,很稀奇嗎?”

蓮道:“饒是如此,這些寶物也太多了吧?”

我說:“金銀我都還留着呢,寶物雖說是很值錢,可也要有人出價來買才能換得來錢,我看都是一堆沒什麼用的物件,就都給道子吧。你親自看着送進宮裡吧。”

蓮一想也是,讓別人去送這些貴重的物件她畢竟是不放心,便退下準備着進宮事宜了。

我在牀邊靜坐了半晌,想了想心中再無掛念不下之事,便起身點燃了一隻紅燭,然後將屋內的幾道紗簾和木窗都點燃了,隨後和衣躺回了牀上。

世間之事,哪還有一件與我有關呢?

母親,有阿弟與道子他們來贍養;寤生呢,蓮會照料他長大的;靈寶那裡,桓衝叔父會對他很好;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對父親有過的承諾,要一生幫助阿弟,看來真的是要食言了。

煙霧漸漸地濃密了起來,我被嗆地直咳嗽,只好強忍住等待着自己最後被大火吞噬毀滅。

意識模糊之後,好似有人抱住了我,他帶我衝過了層層火焰。最終,他用一盆冰涼的清水,把我對死亡的渴望完全撲滅了。

我極其憤怒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死,接着又驚奇地發現那個好心辦錯了事的人竟會是獻之。

“你怎麼會在這裡?”

還沒等到他的回答,我便被一衆着急不堪的僕人擡去了湯池內沐浴。她們用湯水洗濯着我灼痛不堪的肌膚,又爲我剪去了那些被火燒壞了的發,她們還拿來了藥膏爲我塗抹傷口。

我迷茫地問她們:“這是怎麼回事?”

一人慌張地說:“婢子們發現您屋中無故起了火,正說着要擡水救火,王長史恰來了府中拜見,他直直地就衝進來救您了,婢子們攔都攔不住他。”

“唔,是這樣啊。”我平靜地說。

出了湯池後,我在頭上蒙了一塊紗布,便匆匆地去見了獻之。

獻之關心地問:“你無事否?”

“你來所謂何事?”我反問道。

他微蹙眉,低聲說:“我方纔進宮去,陛下他同我說起。。。。。呃,要讓我做你的駙馬,可有此事?”

我道:“我並不知。前番朝裡已經除了仲道的駙馬頭銜,太后說,說要讓我由你和謝玄之間擇選一人,可我還遲遲沒有定下。怎麼?她們已替我做主了,要讓你當駙馬嗎?你不樂意嗎?”

獻之長嘆一口氣,道:“娶你,我一生之所願。可表姐,我卻又不能負她。我不知該如何去做,突然很想見一見你,想和你說說話,便來了你這裡。爲何頭上要蒙了紗布?”

“嗅,頭髮給燒壞了一些,挺難看的。”我自嘲地笑說。

他淡淡一笑,道:“你希望我怎樣做呢?”

“我不會嫁你的,”我平靜地說,“從此後,我不會改嫁,我不會再做任何人的妻,無論是你還是謝玄,我一個都不會選的。獻之,你也幫幫我吧,既然他們定下了是你,那你就去和他們說,說你自己根本就不想做這個駙馬。”

良久,他道:“我都明白了。好,就如你所願,我會上表請辭的。”

他不久便告辭離去,我看到他的樣子很是狼狽,我只想着自己顧慮的事情,卻一直都沒注意到他衣物已經被火給燒燬了,還有,他走起路來竟是一瘸一拐的。

“獻之,你的腳?是被火灼傷了嗎?”我歉意地喊問。

他回身,衝我擺了擺手,道:“只是有些痛,但過兩日就該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