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小,總共不過四十來平米的樣子,裡面的家居擺設什麼的看起來都很破舊了,逼仄的空間裡隔離出來一個廚房,一個洗手間,還有兩個小小的臥室,連門都沒有,就用簾子拉起來阻隔住。
進門的矮桌上,擺放着一臺很舊的電視機,似乎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大件電器了。
即便是這樣,這個家也比我在農村的時候那個家好了太多。至少這裡有煙火味,這麼狹小的空間裡,很多地方都用精緻的手工物件裝飾,窗臺上還擺了一盆花,看得出來,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幸福。
客廳裡的一個小角落,一個男孩把書放在椅子上,坐着馬紮,正在埋頭寫作業,正是那天樑伯承給我看的那張照片上的男孩。
我看的鼻子一酸,扭頭看向另一邊,我媽正在廚房裡炒菜,一邊忙活一邊衝着中年男人說,“老王啊,你過來幫我把這菠菜擇一下,我今天看它便宜就多買了點,回來纔想着我們又沒冰箱,怕要壞了,不如我給它醃一醃,回頭還能多放些時候。”
熟悉的聲音穿過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在我耳邊迴盪,我看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臉上滑下淚來。
中年男人看了我一眼,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又憨憨的笑着,頓了一下看着我媽的背影說,“小婉啊,你別忙活了,手上的事先放下,一會兒我來,你快來看看,誰來看你來了。”
我媽聞言轉過頭,先是衝着中年男人一笑,隨即目光落在我身上,頓了許久,纔像是恍然醒悟過來一樣開口,“小,小靡?”
我的淚忍不住往下掉,我卻抿起了嘴高高的揚起嘴角笑起來,中年男人見狀,看着我憨厚的笑了笑說“你們先聊,我去做飯。”
我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謝謝王叔。”
王叔搓了搓手哂笑個不停。
我媽過了很久才走過來,她走的很慢,似乎是在害怕,或者說是逃避,她摘了圍裙遞給王淑,走過來在我面前停住。
母女兩個人相視無言,良久我媽訕笑了一下,就要去拿桌上的杯子,說,“先,先坐吧。我給你倒點水,家裡也沒茶葉了,我……”
我跟我媽一樣,心裡慌亂的時候就會說很多話,可能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說了什麼,但就是要一直說。
我吸了吸鼻子,強自笑着打斷她的話,我說,“媽,我是小靡啊,你不要我了嗎?”
我媽手裡拿着的茶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碎開來,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她才擡起頭,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我,直視着我的眼,看着我嘴脣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剛剛我媽一直低着頭,現在我纔看清,她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臉上的淚掉的更兇,哽咽着叫了一聲,“媽!”
我媽不住的點頭,哭的快成了個淚人,連連“哎,哎”的應着。中間我媽看了我幾眼,似乎想過來抱住我,卻又生生的忍住。
我心裡一疼。這樣子的重逢,忐忑的不只有我一個。我媽比我更忐忑,當初她丟下我離開,她怕我會怪她。
心裡有個地方不可思議的柔軟了下來,我主動伸出手,緊緊抱住我媽。
小時候像是山像是海一樣的人,我曾經無數次仰望着她,她曾無數次在冰冷的黑夜裡給我溫暖和安全感,如今我抱着她,竟驟然驚覺她的肩膀竟然如此瘦小。
那無數個充斥着打罵和叫嚷的日子裡,她就是用這樣一副瘦弱的肩膀爲我撐起了一片天。
我有什麼資格怨她恨她。
我們母女兩個抱頭痛哭,哭了很久。似乎都要把這些年無言的痛楚哭個夠。
很久很久,情緒才慢慢的平靜下來。
我媽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臉,露出笑容,說,“來,孩子,你坐下,媽給你拿蘋果去。”
我“嗯”了一聲,聽話的坐在沙發上。
我媽轉過身往裡面走,看到樑伯承愣了一下,然後看向我,“小靡,這是?”
我轉頭看向樑伯承,他穿了一身黑色修身西裝,鋥亮的皮鞋跟這個房間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看着我媽禮貌的叫了一聲,“伯母好。”
我看着他人模狗樣的樣子有些好笑,心裡頓時輕鬆下來,我說,“媽,他叫樑伯承,是我高中同學,這次還多虧了他,我才能找到你。”
我媽連忙對樑伯承道謝,“小樑,謝謝你了,你是我的大恩人啊。”
樑伯承笑的溫和,他說,“伯母,你見外了。”
我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擺擺手說,“你們先坐着,我去洗蘋果。”就走進了廚房。
樑伯承走過來坐到我旁邊,我看着他,不知爲什麼,有些尷尬。剛剛我嚎啕大哭的樣子全被他看見了,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覺得我沒出息。
又想了想,反正他看過的我沒出息的樣子還少嗎,也不差這一回。
更何況,依着我們兩個人之間不堪的關係,我何必在意他心裡是怎麼看我的。
可是他坐在我旁邊,我渾身的不自在,頓了頓,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朝着坐在角落裡,早就擡起頭來看着這邊的男孩走過去。
男孩睜着晶亮的眼睛看着我,見我走過來也不躲閃,我在他面前停住,蹲了下來,看着他有些心酸,卻還是讓自己笑出來。
我說,“林澤都長這麼大了啊。時間過得真快。”
林澤只是直直的看着我,也沒說話,我媽似乎是在廚房裡聽到動靜,端着蘋果走到客廳裡,一邊招呼樑伯承吃蘋果一邊說,“阿澤,這是你姐姐,快叫姐姐。”
林澤看看我媽,又看看我,頓了一下開口,“我叫王澤,不叫林澤。”
他的聲音是這個年齡的男孩子獨有的換聲期的聲音,沙啞,像是公鴨子在叫一樣。小小的人兒眼裡閃着不甘願和防備。
以及疏離。
房間裡頓時靜了下來,我媽沒說話,我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勉強笑了笑,揉了揉他的頭髮,說,“好,王澤就王澤。”
林澤扭了一下頭拒絕我的觸碰。
我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