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咖啡店時肖東問要不一起吃飯,我搖了搖頭,他也不勉強,只關照了兩句讓我不用太給自己壓力,便回走到法院這邊各自開車而離了。
肖東的提議和態度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直觀地說是震驚的。與肖東認識了有五年了,從學校到社會,是他帶着我入了這行。說相知不爲過,包括關於周瑜的一些事我都有給他提過,所以他是清楚我跟周瑜這麼多年糾葛的人。
從不曾想過他會跟我提……以婚姻爲目的的戀愛,而且語氣平靜又從容。可能是我習慣了他那篤定的樣子,所以覺得即使談及這些,他也理智冷靜,不包含任何私人情感。
這一點是讓我在事後鬆口氣的,假若肖東突然冒出來跟我表白之類的,不但會令我吃驚了,恐怕今後法院工作時都會覺得尷尬。
車開進公寓區我隨意往路邊而瞥,卻看見那輛熟悉的越野車停在那。心頭微頓,因着肖東的提醒,這會沒那麼情緒波動。把車停進自己車位後下來時,已經有個黑影等在我進公寓樓的必經之處。
無需去臆測,我一眼就認出了是周瑜。
腳下步履放緩,慢慢走至跟前時停了下來,聽見周瑜的嗓音從黑暗中穿透而來:“賈小如?”我微默了下開口:“你怎麼來了?”
“哦,剛好經過這邊,便過來看看你。”
我蹙了蹙眉,他的語氣……怎麼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而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做迴應。
於是沉默。
他很快就打破沉寂而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晚下班啊?留在法院加班了嗎?”
“不是,我跟人有約了。”
頓然間空氣好似凝結了一度,但聽見他仍假裝隨意地追問了句:“跟誰約呢?”
“朋友。”
“我認識嗎?”
我笑了笑,黑暗中他未必就能看見我眼中的絕然,輕吐兩字:“肖東。”
“你說什麼?跟肖東?怎麼會和他約?他不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嘛,是晚上還拉你談公事吧,真是的,纔剛開年就要加班,有多緊要的事啊。”
“周公瑾,”我喚住他的方寸大亂,“肖東和他女朋友在年前分手了,今天他正式跟我提出交往的提議,以結婚爲前提。所以今後我和他可能會經常在下班後約了一起吃飯,你不要再來這邊等我了,不太方便。”
殘忍的話當說出口後,就覺得沒那麼困難了。
在見他之前我都沒打算當真答應肖東的提議,可在看見他出現後陡然明白肖東是對的。即使離婚,也隔不斷周瑜對我的佔有慾,要想斷得徹底,那便必須狠心。
然而,靜默中只聽見急促的喘息聲時,我以爲的動怒與質問並沒有來,只聽見他語氣平靜而詢:“是嗎?你覺得他合適你嗎?你倆如果要在一起,應該也沒我什麼事了吧。”
他倒是難得在我的事上冷靜,尤其還是涉及肖東的。既然他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路,爲何當初還總對肖東黑臉排斥?
不過眼下我也不可能去問他,只淺聲說:“那是以前,或許是時候未到吧。若要論合適與否,我想可能沒有人比肖東更合適我了,我們有共同的理念與價值觀,同在一個法院工作,性格上也不會有太大出入,不會爲了某個案子或者事例的理念不同而發生爭吵,也不會有家庭的困擾。對的人,需要在對的時間,纔有可能交匯。我跟肖東,大約就是如此了。”
周瑜向我走近了一步,熟悉的氣息立即撲面而來,在我驚異擡頭時看清了他在路燈下的側影。消瘦,是我的第一直觀感受,整個輪廓都顯得更深了,眼神炯炯凝着我。
“你的意思是——跟我不是對的人,所以我們最終還是錯過了?”
我想點頭,但在他如此威懾的眼神逼視下,這個頭要點下去很艱難。
他又逼近過來,腳尖都碰到了我,呼吸也撞在了我臉上。
“賈小如,你說你們不會因爲理念不同而發生爭吵,那不過是因爲你們手持法律的劍站在同一陣線。我和你會起爭執,各自爲戰,這纔是生活相互摩擦出來的火花。你又說不會有家庭的困擾,怕是言之過早了吧。你有見過他的家人嗎?光聽他一面之詞憑什麼認定他的家人就好相處?除去他之外,那個家庭裡的每一個人於你而言都是陌生人。”
我無語凝咽。
從沒發覺他的口才如此之好,尤其是還會條理清晰的對我逐字逐句分析,再揉碎了打破。
感覺像是在一朝之間變成熟了似的,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我眯了眯眼後便道:“我們暫且還沒到那個層面,所以不需要考慮得太久遠。”
“既然你說是以結婚爲前提,這些你務必是要提前考慮的。”
忽而失笑,我仰看着他問:“周公瑾,你是怕我在經歷了兩次失敗的婚姻後再重蹈覆轍嗎?所以來提醒我注意這些。前一次我沒來得及感受家庭關係就結束了婚姻,後一次是體會透徹了再來結束,如果不久後的將來我走進第三段婚姻,那麼必然得要感謝你。”
看見他眸光沉了沉,竟直接揭開了我的意圖:“賈小如,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只不過是在跟你理智分析。確實我在我們的婚姻裡做得不夠好,但是我敢對天發誓對你是純粹的。”
“純粹?周公瑾,你知道嗎?一旦一段感情的開始不是純粹的,那麼之後延伸出來的關係都像被刻了印章一樣。最簡單的例子,你母親對我的成見並非因我,真正的原因源起於我老爸,等於是老爸的過去在我身上刻了章,所以你母親無論怎樣都不會接受我。你還能說我們的婚姻是純粹的嗎?”
“所以我同意和你離婚。”他脫口而道,雙手扣在了我的肩膀上,目光沉沉盯着我:“你說我跟你結婚不純粹,那麼我便應了你,把過往那些都割斷了我們重新來過。我重新追求你,直接跳過懵懂到喜歡的過程,重新來愛你,這一次我要我們的感情一定是純粹的。”
我怔然在原地,他同意離婚是抱着這個念頭的?一咬牙,有句話脫口而出:“因爲你的小姨,我在你的陰影下活了小半生,就不能放過我嗎?”
話出口的一霎,他定定地看着我,空間安寧裡臉上慢慢浮起一絲慘痛。他深吸一口氣,出來的語聲似有模糊的顫意:“你認定以前的一切是活在我的陰影下?”
我張了張口,沒出得來聲。
肩膀上的力道鬆開了,他雙手垂在了身側,頹然地後退了一步。在我感覺身前氣流驟然清冷的同時,聽見他倉促地說:“今天太晚了,等下次我再和你細談。”
他直接轉身而走,又再走了一段路後纔想起什麼,回走向車子。
越野車很快開離了公寓樓下。
我站在原處心頭一片空茫,和他一定要這樣互相傷害嗎?
從肖東那獲知周瑜的態度時我就心裡很發慌,再看到他等在樓下,那股情緒驀然就涌了出來。我在害怕,害怕自己熬不過去這道坎,害怕對着周瑜再一次心軟,因爲他總是能夠跨越我的底線,也害怕,又墮入輪迴。
我將婚姻比作輪迴其實不恰當,周家人對我的不喜是源起於上一代的恩怨。但於我而言,那就像是一場大風暴,將我席捲至暴風中心,無處可逃,肆意橫虐。
轉身走進公寓樓內,在邁入電梯時好像感覺有異樣,但沒反應過來,等來到樓上去掏包裡的鑰匙時忽然想到剛纔是不是我包裡的手機在震動。拿出來一看,發現上面有一個周瑜的未接來電,時間正是剛剛。
我的心頭頓了頓,將手機又塞回了包裡開門入內。
不該再有任何牽扯的,我們已經離婚了,而且剛剛我又說了那樣傷他的話,再有迴應只會是周而復始,到最後跟他真的要從曾經最親密的關係變成最憎恨的人。
不想那樣。
剛纔那句話我確實說重了,也不夠公平。在我未得知他小姨這件事前,除了他家人的困擾外,我深切地愛着他,也一直堅信兩個人的在一起是因爲愛情,其中不乏心動與喜悅,又怎麼能說在他的陰影下活了小半生呢?
但做了決定,心裡頭卻沒來由的空落落,還有慌亂。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剛纔那樣走了後,又爲什麼要打我的電話?是想要再挽留,還是說服我同意他的“重新”?
心神難屬,連煮麪都忘記開火,等了很久也不見水開。察覺後開了火又忘記關火,水煮到快乾了纔想起自己的麪條還沒下進去。
深夜朦朧中似聽到耳邊有異動,模糊起身,發現是手機在牀頭櫃上震動,來電依舊還是周瑜,時間卻指向了深夜兩點。
我劃過屏幕,接通時還沒想好要用什麼語氣來應對,卻聽見那邊傳來的不是他的嗓音。
“賈如?”是周亮。
我蹙了下眉,輕應了聲:“我是,有什麼事嗎?”
跟周瑜離婚的事想必他家裡人應該都知道了,周亮怎麼會來找我?
只聽周亮低笑了聲,語氣中含了他慣有的諷意:“現在對老三這麼絕情的呢,人出車禍都躺醫院裡也不願來一趟?可憐老三昏迷了還在念你的名字。”
我心頭一震,出車禍!
“怎麼回事?他什麼時候出車禍了?”
“現在知道緊張了?老三撞得滿頭是血的時候你幹嘛去了?”
這時候我對周亮的諷言自動過濾,對着手機就低吼:“在哪家醫院?病房號!”
等周亮報了醫院名字和病房號後,我掛了電話就往外衝,門一拉開一股寒意侵進皮膚,又再回轉身裹了長外套便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