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媽媽將我看了半響,忽而嘴角露出淺笑了道:“小如,這次小瑜出事多虧有你,我們都還沒跟你道謝呢。”
知她必有下文,我也不急着迴應,只含笑而等。
果然她頓了頓後又道:“我們家小瑜這臭小子就是脾氣倔,讓他跟我們去美國就是不肯,這下好了,出事了吧。總算不幸中的大幸,撿回了這條命,我是再不允許他當什麼民警了,這回就把他帶美國去做手術。”說到此處她斂了眼我的神色,見我依舊平靜眼中閃過懊惱,不過很快又淺聲而詢:“不過,你如今懷了小瑜的孩子,不知你是何打算的?”
我不禁失笑,周媽媽講了這麼多,最後那句纔是關鍵。
低斂了眼自己隆起的肚子,眉目平靜而回:“沒有特別的打算。”
周媽媽一頓,她並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腳下不由朝前緊邁了一步又追問:“你不想想孩子生下來後的事嗎?既然這是我們小瑜的孩子,自然是……”
“周公瑾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孩子歸我。”我提前阻斷了她後面的話。
身爲律師,這個問題在懷孕之初我就想到了,也和周瑜特意提過,就是以備後患。
周媽媽驚鶩地瞪圓了眼,眸間一片驚怒之色,“這怎麼可以?孩子是我們周家的。”
我平靜地看着她,“從法律角度而言,孩子不獨屬於你們周家,是我跟周公瑾在婚內合法所有。我與他有對孩子的絕對主控權,在一方放棄孩子撫養權後,另一方必然是孩子的撫養人,這是具備法律效益的。”
周媽媽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也氣得身子微微顫抖。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爸爸一聲怒哼,目光沉肅地看着我道:“不要來跟我們扯什麼法律不法律,總之小瑜是我兒子,他的種自是我們周家的,沒有道理說流落在外。而且這事你們籤協議了嗎?如果沒有,現在他失憶了就是你口說無憑,我們不想鬧太僵,但如果你堅持,也不在乎跟你法庭上見。”
話落他環住周媽媽的肩膀沉聲道:“我們走,這事讓阿念找律師來談。”
周媽媽撫了撫額頭,一臉疲憊狀地微靠在她丈夫的懷中,語氣中盡是煩憂:“你一定要讓阿念找個好律師,萬不能讓小瑜的孩子落在外人手上。”
我心上一頓,那股無名火壓抑不住地上揚,不該這個時候意氣用事,可是卻忍不下來。
“外人?”我揚聲而詢阻了兩人慾離去的步伐,“於周公瑾我可能不過是他的前妻,但於我腹中的孩子,我是他的親生母親,他流的是我的血,敢問二位,誰是外人?”
“你……有必要這般咄咄逼人嗎?”周媽媽怒斥。
我真的失笑了,咄咄逼人這四個字居然會從她口中出來,還用在我身上,不知道是我的語文水平不好,還是她錯解了這四個字的涵義。
我反問回去:“這世上還有比你們周家更咄咄逼人的嗎?”
這時候我也不管對方的臉色有多難看,徑直而又道:“你們因爲幾十年前的那段恩怨,毫無道理地就反對我跟周公瑾在一起,逼着我們離婚,而如今遂了你們的意把這婚離了,卻發現我懷孕了,就來想要這孩子,甚至孩子都還在我肚子裡呢,卻跟我說你們周家的種不能淪落在我這個外人手上。敢問,這是否叫咄咄逼人?”
“賈如。”一聲輕喝從不遠處傳來,是周念從醫院走出來。
他走至他們父母身邊後目光沉厲地看着我質問:“這是一個晚輩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長輩?”我失笑了下,“離了婚,沒了那層關係,你們是我哪門子的長輩?不會是農村上排輩份的那種吧,原諒我生活在新時代的人,對這輩份實在是算不過來。”
周唸的目光沉了沉,“賈如,你今天勢必要與我們撕破臉了嗎?”
我微仰目光看着他,語聲中不無嘲諷地說:“曾幾何時你們給過我好臉色看?又何來撕破臉一說?哦對了,”我頓了頓,平聲而語:“忘了告訴你們,前不久周公瑾帶我去見過他的小姨。”
最先震驚出聲的依舊是周媽媽:“你說什麼?”她一個箭步衝到我跟前,手伸出到半空幾乎要來扣住我胳膊了,才反應過來縮回,卻目光沉厲地盯着我質問:“你去見她作什麼?你們賈家害得她還不夠嗎?到今天還要來擾她的清靜!”
“究竟是我們賈家害了她,還是她讓我的父親背了這個惡名一輩子,連死後都還在被人戳脊梁骨?敢問當年的事,你這個當姐姐的當真一無所知?”
周媽媽惱怒之餘眸中露出困色:“你在說什麼?”
我看着她,不管這時那臉上的神色是在演戲還是真的,憑着胸口那股被淤堵了很久的氣只想在這一刻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抖出來。
所以,我對周瑜的母親、當年事件受害人的姐姐、曾經的婆婆,一字一句而道:“這次我們過去,他的小姨得知我姓賈就與我說了很多話,也給我看了她原來的信件。如果不是我的語文水平不好,那麼便可理解成還原當年事件的真相。她與我父親爲辦婚事一同去城裡,她失蹤不見並非我父親將她丟了,而是她主動離開,因爲當年她本就有了心上人,卻被你強拉了來與我父親相親在一起。而這件事以我父親的爲人怕是一早知道,他卻選擇將所有的過錯背在自己身上,對她與那個人的事隻字不提。”
“不可能!”周媽媽渾身顫抖着,眼睛裡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可不可能不是由我來判定的,我晚生了幾十年,自是沒法斷定周瑜小姨那些信件裡所提之事的真假。但是,有一點或許可以向眼前之人來求證,正好也解了我的惑。
我對着周媽媽輕語了兩字,那是一個人名。
從周媽媽渾身震顫到腳下不穩倒退一步的反應而看,我想周瑜小姨信件的真實性已經在90%以上了。心中頓然涌起莫名悲哀,我父親何德何能要背上罵名那許多年,連故去後還被人在背後垢言。
周念是敏銳的人,他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轉眸別對他的母親說:“媽,我先送你們回去。”可週媽媽卻猶如要倒過去般整個人都無力地靠在周爸爸身上,嘴裡喃喃“怎麼是他”,我沒再開口,只沉默着立在原處。
關於周瑜的小姨,我沒有把所有的事都道出來,只不過還當年事情一個真相,還我父親一個清白。假若他們知道她其實並沒有瘋,或者瘋過卻早就已經清醒了,不知道會作何想?
那樣的年代,年輕女人失蹤在外好多日不歸,回來要如何向家人交代?負心漢的背信棄義固然讓她痛不欲生,而家庭那道橫樑怕是更不好過,而她與人私奔的這件事又怎可能公諸於世,所以這時候瘋了是最好的方式。
周媽媽是被扶着走的,直到周唸的車開離視線我才感覺自己雙腿都站僵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與周家人的戰役裡獲勝,以前我在與周家人的關係裡總選擇一再退讓。因爲愛着他們家的兒子,身爲他們家的媳婦,很多話我不能說出口,很多事也不能做。而如今,沒了婚姻這層關係,我無所顧忌。
回到醫院,周瑜自我進門就目光哀怨地看着我,也不作聲,反正視線緊凝着我不放。
“周亮呢?”我先打破沉靜而問。
周念下樓去送他們父母了,這邊應該又是留了周亮守着,可怎麼不見其人?而周瑜就像沒聽見我問似的,兀自哀怨看着我。
一時沒想起其它,挑了眉問他:“怎麼了?”
這時他才指控地指着身邊櫃子說:“你說我把生煎包吃完了就回來,可我已經吃完很久了都沒見着你,你又把我一個人丟下!”
“……”是這事,他不說我都忘了。不過要是他知道我剛纔晚回來是因爲跟他母親幹了一仗,也不知道是啥反應。
我拉了椅子坐下,微微俯視着他問:“周公瑾,跟你說一件事你願不願意聽?”
他立即心急追問:“什麼事?我願意聽的。”
“明天我要上班了,沒辦法一直待在這,這邊會有周亮或者別人照應你……”
我話沒說完就被他着急地打斷:“我不要別人,只要你。”
有些無奈地看着他道:“你不能但凡我走開就鬧脾氣。”
周瑜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問:“我不鬧脾氣,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我衝他搖頭,哪怕他此刻心性猶如孩童,但也不能騙他。
結果聽見他道:“那還不如發脾氣呢,我一發脾氣你就會來。”
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倒是還會審時度勢,衡量哪種可能性獲益更大呢,不過我得杜絕了他這壞毛病。“周公瑾,我在不在這跟你發脾氣沒有關係。是因爲你受傷了,我擔心你才留下來照應,現在你的傷勢穩定了而且你家人也都回來了,我不能一直都不上班。而且你看我肚子這麼大是懷了小寶寶,必須得去專屬的醫院找醫生做檢查看寶寶長得好不好。”
原本週瑜在聽我說話時的表情是不耐的,但在聽見我後面說起產檢的事時目光立時移往我的肚子,眼神裡頭有着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