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中考三天,我當了三天陪考。
問他考得如何,他總是揚了眉很臭屁地反問我:不看看站你眼前的人是誰?
第三天下午最後一門物理考完,周瑜就解放了。我在宿舍樓下等着他,遠遠看見他與幾個同學有說有笑地走來,吳覓與錢小寶先看見了我,用肩膀頂了頂他。
周瑜轉過眸來看見了我,身邊的女生突然拉了他胳膊,踮起腳附耳過去與他說了句什麼,只見他眉眼彎起,笑得和風細雨,春風盪漾。
一羣人來到跟前時周瑜眼中的笑意還未散,錢小寶搶先問:“賈小如,我們去外面慶祝革命終於解放,一起啊?”
我看了眼周瑜,以及他身邊的女生,搖了搖頭:“不了,我還得回家的,你們去吧。”
“啊?幹啥回家啊,那多沒意思。”錢小寶在惋惜。
笑了下沒作聲,頓過片刻,覺得挺沒意思的,於是轉身就往宿舍走了。
在我快走到臺階時忽然手被從後面給抓住,“爲什麼不一起去?”周瑜追上來問。
那蹙起的眉頭昭示着它的主人心情不愉悅,我略一遲疑還是說:“要回家去的。”
他訕訕地收回了手,嘀咕了句:“掃興。”回頭又叮囑:“那你回去時路上騎車小心。”
周瑜跟他一幫同學走了,我卻並沒回家。
休假三天都沒回家,怎麼可能明天要上課了還趕回去?很蹩腳的謊言,周瑜信了。
原本女生宿舍樓裡還有初三生在,可今天一考完都走了空,整幢樓就剩了我一個人,連晚上食堂都沒師傅在。我只得窩在宿舍裡吃泡麪,吃着吃着忽然就難受了,眼淚滾進了面裡。
泡麪失了原來的美味,我把它丟在了垃圾桶裡。拿了書本想去教室,走到樓下看那黑鉞鉞的暗處就不敢走了,跺跺腳又退回了宿舍。
若不是騎車回家要五十分鐘,我真想即刻就回去,總比一個人孤伶伶地呆在學校的好。
但好景不長,宿舍的電被大媽給拉掉了,驟然變暗時我從椅子裡驚跳起來,一下子就伸手不見五指,腦中各種壞的念頭都涌了出來。靜謐裡,連自己呼吸都能聽得見,當我無意中撞上了什麼,哐噹一聲響,尖叫出聲,再也不敢一個人呆在宿舍裡。
摸着黑下樓時腳都是軟的,總感覺身後有人。等出了樓有路燈照射後我立即回頭,黑暗總給人無限的想象,只覺宿舍樓像怪獸張開的巨口,使我拔腿就往外跑。
學校呆不下去了,校外至少還有路燈,兩邊的店鋪也燈火照出來。
路過之前常光顧的那家飯館,視線忍不住飄了進去,搜找了一圈並沒看見熟悉的身影,又落寞地收回目光。一扭頭竟在斜對面的一家餐廳看見了他們。
周瑜是側坐在窗邊的,在那一桌子人中最矚目。
他的身邊坐着女生,而他那修長的胳膊正搭在對方的椅背上,就像是把人家半抱在懷中似的。我知道那女生的名字,叫衛萊。
站在原地好長一會,也沒人注意到我。低頭想了想,擡腳朝那家餐廳走了進去。
看見我出現時,很多認識我的人都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周瑜,而周瑜則瞪大了眼睛從座位裡站了出來,“你怎麼沒回家?”
我沒看別人,只盯着他的眼睛提問:“周瑜,你能送我回家嗎?”
當週瑜棄了一桌的同學陪我走出餐廳時,我回頭瞥了一眼,衛萊正看着我們。
走回到校門口,周瑜讓我去推車。
等我推着紅色的自行車出來時看見他也推了輛藍色的山地車,不等我發問他就自己先炫耀了:“怎麼樣?酷不酷?”
“新買的嗎?”
“早就買了,是你沒有發現。”他故意用委屈的語氣說。
我懟回他:“是你沒給我機會看到。”
一整個學期形同陌路,到中考才主動來跟我說話,還怪我沒發現他買了新車。
他嘿嘿笑了兩聲,“生氣啦?”
我徑自騎上了車子先蹬了出去,他很快就追了上來有點忐忑地小聲問:“真生氣啦?”
談不上生氣,是心裡頭感到憋悶。
見我不作聲,他又故意岔開話題:“咱是當真要騎回去?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到家都得九點了,你媽能給你開門不?”
我想了想,確實挺晚了,回去敲門是肯定會開,但老媽一定要問我爲什麼這麼晚還回去。
“那怎麼辦?”自己也沒了主意。
黑暗中聽見他建議:“要不上我家去住一晚?”
他城裡的新家?我想也沒想就搖頭。
“爲啥啊?”他不解地問。
沒有爲什麼,就是不想去。
他訕訕地扭轉頭,兩人默聲騎了一段路後我突然一個剎車停住。他一時沒察,騎出去十多米才發現我沒跟上,回頭一看也立刻踩了剎車,揚聲問:“怎麼了?”
“還是回宿舍吧。”
“啊?你不是說停電了嗎?你不怕啊?”
我咬了咬牙:“去學校門口的小店買個手電筒吧。”
兩人又往回騎,經過學校後門口的那條街道時忽然周瑜提出:“不如我們去網吧通宵吧。”
第一次走進網吧我的心情很激動,周瑜在開機器的時候我等在旁邊,他好像跟網管很熟,很快就拿了兩張卡過來。領着我熟門熟路地往裡走,我不禁小聲詢問:“你來過啊?”
“那還用說?”
周瑜帶我進的是個包間,就兩個獨立的機位,我坐在了裡面那張位置。
不是沒接觸過電腦,學校就有開電腦課,但是網吧還是第一次進來,應該我們這年齡不能進這場所吧。開了機器也不知道要幹嘛,桌面上是各種遊戲,我都沒玩過。
周瑜在旁問我:“有QQ嗎?”
我愣了愣,點頭:“有。”
“那加好友。”
看見他的網名我忍俊不禁——沒事放放牛。
我的就叫“小如子”,卻被他給笑了,說“小如子”像個太監名。他說要教我玩遊戲,但我看他玩了兩把覺得沒意思,不想玩,就在QQ上與好友聊着天。
很少上網,好友欄裡幾乎是空的,當陌生頭像在右下角跳躍時我疑惑地點開,一看註名是“沒事放放牛”。轉頭看身邊,見周瑜正也朝我看來還擠眉弄眼了兩下。
——在和誰聊天啊?
——和朋友。
——男的女的?
——男的。
——有我陪你一起上網了,你還和男的聊天?
——你難道不是男的?
“誒,賈小如,不帶你這樣耍人的。”周瑜在旁嚷嚷了起來,然後又在對話框裡啪啪啪打字:難道我就只是你朋友嗎?
我有在耍他嗎?確實就只跟他在聊天,如果不以朋友爲稱,那應該叫什麼?鄰居?
周瑜給我打了憤怒的表情,頭像灰了下線了。
偷瞧他那邊,發現他又去玩遊戲了,臉色有些黑。
我不懂他生氣的點,晚上泡麪沒怎麼吃,這會兒聞着外面的泡麪香味竟又覺餓了起來。在我頻頻向外看時,周瑜擡起頭來轉過身,“你要幹嘛?”
“我想出去買吃的。”
他蹙了眉,“你還沒吃?爲什麼不早點說?”質問完就從椅子裡起身,丟下兩字“等着”跑了出去。我看那邊遊戲畫面裡有怪物在打他,遲疑了下伸手過去移動鼠標想跑開,結果也不知道怎的遊戲畫面就變黑白了,怔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的人物死了。
周瑜是端着兩碗泡麪回來的,擱下時就氣急敗壞叫了出來:“我怎麼死了?”
我心虛地假裝探頭去看,“什麼死了?”
他瞪圓了眼問我:“有人動過我機器嗎?”
老實搖頭,看他如此氣憤更不敢坦誠了。只見他踢了一腳桌子,懊惱之極地說:“老子白練一個月的級了。”
一怒之下……他也沒幹啥,就是一口氣把泡麪呼啦呼啦吃光了。
明明是去飯店吃過飯的人,怎麼看着比我這個沒吃的還要餓?
後來他也沒心思再玩那遊戲,開了小遊戲陪我玩飛行棋,起初兩人玩的還算興奮,但漸漸都開始打起了哈欠。後面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轉頭髮現他已經歪在椅子裡睡着了,於是我也側靠而過閉上了眼,依稀朦朧中感覺身體在移動,但太困了便沒去管。
醒來是被網管叫起來的,通宵卡只到早上6點。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扭頭就看見周瑜的臉近在咫尺,驚愣之後猛然坐起,發現自己原本是窩在椅子裡睡的,而今卻被移到了椅子後面的那張小沙發上躺着。
而周瑜,把兩張椅子拼在一塊,貼緊了睡在我身邊。
第一次面對這人,我有心慌慌的感覺。
從沙發裡翻身下地時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動作放到最輕,不敢發出一絲響聲,等雙腳站立於地時回眸,見他睫羽顫動了兩下,好像要醒來……
然後,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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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問我可還記得中考那年?
我真的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那一天的風是熱的,吹得我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