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智驚訝地望着他,程功手中的筆都沒停過,陳曉智還以爲他在認真學習呢,沒想到他一心讀聖賢書,兩耳卻對外界的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陳曉智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從後門走出去,蘇式薇和陳曉智一前一後沿着走廊朝前走,走到路口拐了個彎,經過衛生間,來到了視野開闊處。
教學樓的西面有一條銜接南北兩面教室的走道,走道靠外的一面用鋁製的圍欄圍着,圍欄下方是一座小土丘,土丘上面散落着蒼翠蔥蘢的松樹和幾戶人家,蘇式薇上課身心疲憊時,總喜歡來到這個地方散散步,聽聽歌,望望遠。
靜謐的夏夜,暖風輕輕地吹着,星星在頭頂一閃一閃眨着眼睛,叢林中有蛐蛐幽幽的叫聲,遠處,可以看到審計學院標誌性的燈塔和小區樓房一格一格小窗戶透出來的萬家燈火。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並排站着,眺望遠方。
蘇式薇不想開口破壞此刻無需言語的美麗,害怕一開口,一切都變了,但是把人叫出來了,總不能幹站着。
“我想跟你解釋一下下午的事情。”
“不用了。”陳曉智的側臉隱匿在夜幕裡。
好,既然如此,那就不解釋了。
“胡愛卜需要多少錢?我手中還有些錢。”
“不用了。”今晚的陳曉智,好像一臺已經設置好程序的復讀機,只會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每當陳曉智否定一次,蘇式薇的心就會被撕裂一下,她心灰意冷,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爛了一個好大好大的窟窿,即使夏日的風如此溫暖、輕柔,但穿過心上的窟窿,也會覺得疼痛吧,蘇式薇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擡起想握住陳曉智的手,然而那一剎那,陳曉智轉身離去,蘇式薇的手只與陳曉智的衣服輕輕擦過。
蜻蜓點水,還會泛起淡淡的漣漪,蘇式薇的手擦過陳曉智的衣服,卻連靜電都沒起。
蘇式薇沿着圍欄,跌坐在地上,她將頭靠在冰涼的鋁上,失落地一個人觀賞者夜景,很奇怪,短暫的疼痛過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就像斷片了一樣,她突然不記得自己是誰?身處何處?發生什麼事情了?
中途休息的鈴聲打響,蘇式薇魂歸來兮,摸摸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面被風吹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班級傳來陣陣騷動聲,陸續有學生揹着書包從教室出來,蘇式薇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儀容儀表,返回教室,在後門正好和準備回宿舍的陳曉智迎面相遇,蘇式薇望了他一眼,默默讓開列到一旁,陳曉智連說帶笑,跟着胡愛卜、劉華偉一起離開了。
蘇式薇低垂着頭,苦澀蔓延開來。
“蘇式薇,你幹嘛去了?韓彩霞說你去上廁所了,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我都準備拿着耙子去撈你了。”張若亞坐在最後一排,手擱在椅背上朝蘇式薇說。
隨着陳曉智等人的離去,最後一排現在就只剩下張若亞和程功了,對了,你們還不知道吧,張若亞現在的座位在最後一排,別人都巴不得朝前邊坐,能看清黑板,可她卻偏偏坐到最後一排。
張若亞什麼時候坐到最後一排的?蘇式薇不知道,爲什麼要坐最後一排?蘇式薇也不知道。只是開學不久的一天,蘇式薇突然驚訝地發現張若亞從第四排移到最後一排去了,而且離陳曉智只隔了一個位置。
一個女生坐在一溜男生中不是很奇怪、突兀嘛,管理學的老師甚至在課間的時候偷偷問過靠近講臺的蘇式薇最後一排的那名女生是怎麼回事,蘇式薇尷尬,沒說話,只得報以微笑。張若亞本來在班上就特立獨行,不太跟別人說話,所以大家對她坐到最後一排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就連一貫愛喝她鬥嘴的胡愛卜也沒說什麼,只是蘇式薇真的對她的這一舉動很吃驚。
蘇式薇擡起頭呆呆地望着張若亞,暗想張若亞坐在最後一排的原因自己真的不知道嗎?也許她知道,只是她在逃避罷了。
“你怎麼了?”張若亞在她面前揮手,“好好的,發什麼呆!你不會真的掉下去了吧。”
程功聞言,放下筆望着她。
蘇式薇朝程功點點頭,示意他放心,然後笑着說:“我是差點掉下去了,但是一想到如果喊你來撈我,定然會被你的口水淹死,所以我明智地沒讓自己掉下去,我厲害吧。”
“就你話多,還不去學習,你今天晚上可一個字都沒寫。”
“我也是人,也想偷會懶啊。”
中途休息的鈴聲響過後,教室裡上晚自習的人就少了一大半,沒過20分鐘,又會少一批,常常,最後只剩下蘇式薇和張若亞。
又是一年山溝溝裡的夏日,時不時會有飛蟲從天而降,落到書上和桌子上,蘇式薇已經習慣了,用嘴把它們吹走,繼續寫字。
保安大叔一如既往地在10點鐘準時驅趕還沒離開教學樓的學生,蘇式薇和張若亞會一邊扯着嗓子通過大開的窗戶回答保安大叔馬上離開一邊飛速地收拾書包。
樓梯間的燈已經被關上了,張若亞打開手機裡的手電筒照亮,手電筒投射橢圓形的光圈,好似一盞燈籠,伴着一晃一晃的燈光,蘇式薇和張若亞小心翼翼,一級臺階一級臺階朝下走,遇到有樓層的廁所沒關,蘇式薇還會幫後勤人員關上。
狹窄黑暗的樓梯間給人的感覺應該是害怕和堂皇,可是蘇式薇卻喜歡在黑暗狹小的地方點燈的那種感覺,燈光亮起,畫了一個光圈,圈住兩個人的溫暖,那種踏實和滿足感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
蘇式薇湊近張若亞,親密地挽住她的胳膊,有感而發:“真好!”
張若亞白她:“神經病,沒頭沒尾的說什麼胡話呢。”
“就是說有姐姐在真好,我好喜歡你。”
“你瘋了吧,真夠肉麻的。”
快要走到樓梯間最底層,看到一個男學生坐在臺階上玩手機,手機裡的亮光映在他臉上,有些嚇人。
神經病,大晚上的還不回宿舍在這幹嘛呢,蘇式薇和張若亞互望了一眼,變換隊形,兩個人原先跟螃蟹一樣,橫排站,橫行霸道,現在爲了通過被男生佔據了一半的臺階,只好改成豎排站,一一通過,蘇式薇站在張若亞前邊,剛邁開步想下臺階,就被男生伸出的手攔住了,蘇式薇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你想幹什麼!”蘇式薇正言厲色。
“我告訴你,保安大叔就在一樓,你要是敢對我們有非分之想,我們就喊了!”張若亞聲色俱厲。
男生有些無奈,這些大媽們難道有被迫害妄想症啊:“我是想告訴你們這邊的門鎖上了,走北邊的樓梯吧。”
原來人家是一片好心,好尷尬,蘇式薇堆笑:“謝謝你,謝謝你。”然後她和張若亞兩個人灰不溜秋地離開。
“吱呀”一聲,推開笨重的棕紅色門,蘇式薇和張若亞笑出了聲。
“那男的絕對是個神經病,下面的門鎖上了,他還坐在那裡幹嘛?”蘇式薇說。
“就是說,保安大叔都要關門了,他不怕被關教學樓裡。”張若亞說。
“不對,他不會是鬼吧。”蘇式薇想起他被手機光照亮的臉龐,覺得脊背冒着森森的涼意。
“我看你纔像鬼!”
北門出來是一條有上崗的羊腸小路,路兩邊種滿冬青樹,樹下草叢裡蛐蛐還在叫個不停,前方的路燈灑下橘黃色的光芒,無數飛蟲圍繞着它飛來飛去。
張若亞的頭髮及肩,兩側垂下的髮絲正好遮掩她胖嘟嘟的臉頰,顯得她的臉很小,夜色中有種溫婉的美感。
蘇式薇明明很傷心,卻抑制不住地興奮,腎上腺素不停分泌,讓她不能靜下來。人們常說樂極生悲,悲極何嘗不是生樂,那是一種自我保護。
她摟住張若亞的肩膀,大聲說:“若亞姐,你真漂亮,是my fair lady!”
“你今天晚上真的很奇怪,說實話,你出去不久,陳曉智也跟着出去了,我還以爲你們倆人約好了呢,害得我有些惴惴不安,看到陳曉智先回來了,我才放下心來。”
聽到陳曉智的名字,蘇式薇愣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得軟了下來,從張若亞的肩頭滑落,打在自己的褲縫兩側,她定定地望着張若亞,想要看清張若亞的臉和心。
初見時,張若亞留着和她氣質不相稱的髮型,顯得老成持重,此刻的張若亞已經懂得如何利用她天生可愛娃娃臉的優勢梳妝打扮,越發年輕漂亮。女爲悅己者容,張若亞取悅的是誰?
“爲什麼我喊陳曉智出去,你會惴惴不安?”蘇式薇不解。
“什麼?”張若亞飛快地看了眼蘇式薇,眸子裡閃爍着慌張,兩個人的目光還沒對上一秒鐘,她又飛快地移開,張若亞擦過她的肩,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快走吧,回去晚了,宿管阿姨該罵我們了。”
原來是這樣啊,蘇式薇望着懷春少女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很少再見到張若亞和別的男人聊天,因爲她有了喜歡的人;終於明白張若亞爲什麼會蓄起長髮,不是因爲她蘇式薇的話,而是因爲她有了喜歡的人;終於明白張若亞爲什麼會坐到最後一排,忍受老師一樣的目光,還是因爲她有了喜歡的人。
經歷了三次高考的張若亞,滿身風霜的張若亞,心已蒼老的張若亞面對愛情,還不是跟普通的少女一樣,變得幼稚、簡單,會偷偷地看他,會想接近他,會因爲他跟別的女孩子走近而心裡不是滋味。如果把愛情比喻爲春天,那麼陳曉智就是張若亞的春天,陳曉智使得她幾近垂暮的蒼老的心重新跳躍,重燃希望,迸發出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