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過午,這個季節的陽光還算不上是多麼炎熱。可再也讓人穿不住大的衣裳了。
身在禁宮中的孝莊雖是一身盛裝,卻感覺不到炎熱,尤其是從內而外的涼意,幾乎會產生這就是萬木枯零的深秋的錯覺。尤其是昨晚這一切之後,無力感覺頓時襲來,彷彿揹着沉重的包袱行了千里之遙的那種疲憊。
“城中漢人暴動,在赴死軍的指引之下正往內城而來。”
當大清國的皇太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不過是付之一笑,也僅僅就是一笑而已。城中漢人和旗人之間的矛盾早就尖銳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來是再正常不過,不算什麼預料之外的事情。要真是有赴死軍的精銳作爲內應的話,攪動起這麼大的風潮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內城找旗人的麻煩,而是要火急火燎的往外城方向移動,以裡應外合打開城門放赴死軍主力進來。既然暴民都往裡走了,那就足以說明不是什麼赴死軍,而是漢人自發組織起來的一種報復而已。
局面已經到了今日這步田地,城中的旗人死多少根本就不是皇太后在乎的事情,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種暴亂必然引起莫大血腥,兩個民族之間的仇恨將永遠也不能化解。這樣的話,無論是赴死軍還是兩遼的老派滿洲勢力,都會把對方視爲最大的生死之敵。爲了儘快把對方徹底消滅,都不會有機會喘息。對於即將遠遁蒙古的皇太后來說,鷸蚌相爭隔岸觀火,兩方勢力撕咬的越厲害對她的好處也就越大。
這種缺乏明確行動目的沒有統一指揮的行動,就是鬧的再大,也註定成不了什麼氣候。除了對於這些暴民的進展速度多少還有一點兒顧忌之外,孝莊甚至都沒有在意這麼大的事情。
暴民已經不僅是在蔓延了,已經成了燎原之勢,四下都在暴動都在打砸燒殺……
孝莊甚至已經看到了那些漢人被仇恨燒紅了眼珠子的猙獰模樣,甚至已經看到了內能的滔天血色,可這些都不過是一種“勢”的表現而已。對於“勢”的運用,孝莊也是一把好手了,要不然這個身單力薄的女人也不會走到今日。
“赴死軍殺進皇城了。”
御前侍衛面無人色,驚慌失措的前來稟報。
孝莊卻是微微一笑:“知道了。”
這一回應該是真正的赴死軍了吧,孝莊甚至能夠肯定殺進皇城之中的就是赴死軍中的七殺營或者鋤奸團,很有可能就是七殺營和鋤奸團聯手而爲。
對於赴死軍這個強勁的敵人,孝莊早就深有研究。先在敵人腹心之中預伏下奇兵,然後裡應外合,這已經是赴死軍的經典戰法。在這種干係到赴死軍未來的大戰中,沒有理由不使用。
赴死軍一旦準備在京城來個內部開花,絕對是提早就在安排佈置,讓人防不勝防。雖然很對人都料到了赴死軍會用這個戰術,但是絕大多數人都錯誤估計了七殺營這種特戰部隊的目標。
京城和別處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這裡是精神和政治的雙重中樞。這個政治上的影響和心理上的威懾遠遠大於戰略意義。從根本上來說,打進皇宮一舉摧毀大清國的中樞,擒拿清廷重要人物這纔是最大的戰略意義之所在。
若是能夠完成這個目標,比打開京城的城門要重要的多。
孝莊要是連這一點兒也看不到的話,她也絕對走到今天的這一步了。
孝莊早就料到赴死軍會使用這個招數,同時知道她本人和兒子福臨纔是七殺營的戰略目標,也早就做了準備,聽說赴死軍殺進皇城之後,還真是一點兒都不驚慌。
若是七殺營和鋤奸團一直都不露面兒的話,孝莊纔會感覺到威脅。
就好像國手對局一樣,真正的致命一擊是讓人能夠感覺到卻看不到招數,既然已經顯露出來,就沒有什麼好怕的,反而是一種看清對手招數之後的輕鬆。
赴死軍也就只有這點兒招數了吧。
孝莊微微一笑,心道:我還說赴死軍中的李四是何等的料事如神,原來也不過如此。無論何等精妙的招數,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終究算不得什麼。
宮中御馬監(管馬的這個單位屬於清廷內務的四監十二司,到底是叫御馬監還是御馬司資料很混亂,歡迎考據——作者按)中早就預備好了,兩百蒙古輕騎和一百多早就挑選好的內廷侍衛,都是絕對忠誠可靠,隨時都可以使用。
到了這個時候,孝莊反而輕鬆了,反正七殺營還在皇城,距離宮城還有老大的距離。無論這名動天下的決死之士如何神速,絕對不可能在瞬息之間到來。
既然所有的安排佈置都已經浮出水面,孝莊反而是真的氣定神閒了,命人把宮裡值錢的物件兒收集起來。裝車出城。
感覺時候也差不多了,孝莊心情好了許多。
反正這個京城已不可守,就是失去也在意料之中,孝莊命人在慈寧宮的粉壁牆上書寫一行斗大的墨字:
“割喉掏心,大清代明之訣也,君欲再乎?”
看了看墨跡淋漓的大字,孝莊特意讓人再填上落款:大清國皇太后留字赴死軍李者。
當年滿洲人直取北京,用的就是掏心斬首戰術,這可是大清國玩兒剩下的,你赴死軍還對大清國的皇太后弄這一套,簡直就是雷門布鼓孔府賣文。赴死軍中的七殺決死兵一定會來這裡,也一定會看到牆壁上的留字。
“走吧。”
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孝莊想着費盡心機的七殺營撲空之後的表情,忽然就開心了許多,彷彿回到了十幾歲的少年時代……
片刻之後,幾百輕騎打馬而去,只留下空蕩蕩的慈寧宮和四下胡亂奔走的宮人。
按照趙啓峰的戰術,本來是準備以強硬的奇襲作爲突破,一舉殺入皇宮的。但是關二爺通過韓小旗的關係避免了這種生硬的戰法,從水門順利進入皇城。
即便是穿了清廷宮人的服色,這些人也不可能欺瞞太久,很快就被宮人識破。本就慌亂已極的宮人陡然見到敵人殺到了皇城之中,立刻就炸了營……
趙啓峰的核心目標就是乾清宮的福臨和慈寧宮的孝莊,也不大和這些宮人爲難。只要他們不擋路的話,也就不加追殺,不顧一切的飛撲進宮城之內。
宮城中的侍衛和宮人有很多都是從關外帶過來的,對於這個清廷還是有一點兒血誠之心的,也不象外圍皇城的那些宮人,一見到七殺營立刻就嚇的尿褲子或者作鳥獸散,甚至還組織了幾起像樣的抵抗。
因爲七殺營和鋤奸團的勇悍,再加上精心的準備和鐵黃瓜的威力。關鍵還是大環境的壓迫,讓趙啓峰等人終於突破重重阻力,一路殺了進來。
殺入韃子的皇宮之中,這是何等的威風,又是何等的榮耀,此等戰功起碼能夠流傳千年。
稍微一審,就知道滿洲的娃娃皇帝早就跑了,只剩下慈寧宮的皇太后。趙啓峰立刻就調頭殺奔過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折損了十好幾個弟兄,終於來到慈寧宮大佛堂。
但是這裡已經空空如也,除了因爲貪心還在搜刮宮中財物的宮人之外,那個大清國的皇太后早已不知去向。
就是審問這些宮人,這些低級的奴才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根本就不知道皇太后去了哪裡。
從蛛絲馬跡上來看,這個皇太后很有可能是已經起碼逃竄而去,又捉了幾個侍衛,三木之下,果然如此。
皇太后也跑了,而且是在蒙古輕騎兵的護衛之下跑的,已經逃走了有一陣子。
如此精心的準備,如此周密的安排,動用的人力物力無算,居然落空,怎麼說都讓大家沮喪的很。尤其是宮牆上的留字,簡直就是對七殺營和鋤奸團最大的羞辱。
在這些精銳裡頭很多人都是不識字的,包括他趙啓峰在內,簡單的字兒還能認幾個,要說這種文縐縐的句子,還真是讀不下來。
可跟隨着行動的女子多是從山東來的,聖賢后裔,一個蒙古女子學了幾年漢學的句子,如何能夠看不明白?
解釋之後,大夥兒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讓這個韃子的皇太后給羞辱了,而且是一記脆生生的耳光就直接抽在臉上。
大夥兒簡直要氣炸了,甚至有人拿着兵刃就在字跡上亂劃亂刺:“賊女人。如此羞辱爺爺,抓住了叫你好看。”
也只能作爲一句解氣的話兒說說罷了,人家是騎兵,早就跑了,還怎麼追的上?
就連關二爺這樣豁達的漢子,也失落的不行,高高的心氣兒頓時就泄了,就好像是錯過了什麼精彩的大戲一般。
連妻子兒子都交代好了,本指望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可誰成想竟然是這個樣子……
看着牆壁上的自己,斬首行動的總指揮,七殺營現任營官趙啓峰,卻沒有叫罵更是沒有沮喪,面色十分古怪,喉嚨了發出咕咕的好幾下奇怪聲響,好像是見到了天下間最不可思議之事一般,終於緩緩跪倒……
“趙營官,你這是怎麼了?”
衆人大爲驚奇,趕緊過來看個分明。
在這種場合下,無論是氣的撞牆還是一跳三尺高的大罵,都是趙啓峰的正常反應,畢竟這次斬首計劃預謀了這麼久卻落了個空,實在讓人氣不過。可他趙啓峰突然就跪下了,這算怎麼個意思?
趙啓峰梆梆梆就磕了三個脆的,嘴裡還喃喃的唸叨着:“大帥真是活神仙,這一回我是真的服氣了,心服口服。”
旁人還納着悶兒呢,這是唱的哪一齣哇?
“趙營官,你……你這是怎麼了?”一素衣女子問道。
“我沒事兒。”
“那咱們營官怎麼做,追是肯定追不上的,是不是再殺出去……”
趙啓峰躥起身子,忽然就是哈哈大笑起來:“狗屁的太后。自以爲是神機妙算,真他娘就是個狗屁,狗屁也不如,哈哈,大帥說的對,這樣的女人最多是在勢力夾縫中找找平衡而已,真要是說大局,和咱們大帥就沒的比。”
誰也不明白趙啓峰是在說什麼,這個七殺營的營官一直在笑,笑的肚子都疼了,看到衆人驚奇的目光,好不容易纔忍住笑:“咱們哪兒不去,就在這慈寧宮裡等。”
“等什麼?”這裡之後四下亂竄的宮女和太監,有什麼好等的?
“等韃子的太后回來給咱們捉,她會送上門兒來的,哈哈。”
“這……”孝莊好不容易纔跑了出去,對於她來說,這皇宮已經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怎麼可能會回來?
趙啓峰終於道破天機:“諸位兄弟姊妹你們還不知道,我臨來的時候,大帥就千萬囑咐,說這個太后不是個簡單人物,要是咱們在大軍強攻的時候展開奇襲,很可能會撲空。當時我就在想,咱們七殺營和鋤奸團聯合起來,預謀幾個月之久,就是凌霄寶殿也能殺平了的,怎麼會撲空?現在一看果然如此,哈哈,大帥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大帥囑咐我,若是在慈寧宮撲空,一定不要走開,就在原地等候,韃子太后一定會回來的。”
這次行動會撲空,本就是大夥兒的意料之外了。更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當時的李四還遠在千里之外,居然能夠料到今日之事,莫非大帥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當時我也是不信吶,可眼下一看,誰還敢不信?”趙啓峰是真的服氣了:“殺散宮人,然後咱們進裡頭坐等,哈哈,這就叫坐在樁子上等兔子……”
“守株待兔?”
“對,就是這個意思。”
一衆人等輕易驅散周遭的宮人,然後進入空曠的大佛塔等孝莊回來。
孝莊肯定會回來,這無關什麼局勢,更無關什麼籌算,完全就是出於對李四的迷信。大帥是胸懷天下的人物,他說孝莊會回來那大清國的太后就絕對會回來,因爲大帥的話就是天意!
一個自以爲是的蠻族女子就想和大帥鬥心眼兒,更可笑的是還自以爲得計,這豈不是天下間最可笑之事?大帥是何等英明神武,若是連一個蠻族女子也鬥不過,那大帥也就不是大帥了。
孝莊這樣的女人和大帥鬥,結局只有一個,而且只能有一個,一定會敗的很慘!這是在場衆人的共識。
再怎麼空曠的大佛堂,一旦塞進去一百來號人,也就顯得擁擠了。趙啓峰一屁股坐在碩大是香案上,取過貢品果子就食……
幾個女子體力不行,也藉着這個機會到佛當側面的耳子房裡休息。
“咦,我以爲這個韃子太后的起居是何等奢華呢,原來也是這般簡樸。”簡簡單單的一個櫃子,連張坐器也沒有,還是硬板子牀,一看就知道是常用的。
這些素衣女子也沒有想到孝莊是如此簡樸,和想象中金碧輝煌錦衣玉食的排場相差太遠了。
“這個韃子的太后居然如此節儉,起居之物也多是笨重。”
“哼,她想的是富有四海奴役億兆,大奸大惡之人豈是那些貪圖享樂的小人可比?”
幾個素衣女子在木板牀上搜出一柄短小的匕首,這柄匕首人刃口鋒銳,刀尖處略略往外彎曲,一望而知就是蒙古人隨身攜帶的那種小刀子。
這種小刀子本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兒,在蒙古人當中,這種小刀子更多是用來割肉分切之用,從來就是隨身攜帶。但是這個皇太后的身份尊崇無匹,根本就不必自己動手切肉,又是藏在枕頭之下這種隱秘的所在,分明就是準備拿做防身之用。
雖然不知道這個皇太后是在畏懼什麼,但是把鋒銳的刀子藏在枕下的做派分明就表示她沒有什麼安全感,時時刻刻都活在危機之中。
“也不曉得這個女人是在怕什麼,肯定是防備之心極重,要不然也不會把刀子藏匿在枕下了……”
孝莊大權在握,居然還是如此謹慎,確實引起幾個素衣女子的興趣。在孝莊的寢室之中搜索,除了發現一部《四十二章經》的佛籍之外,再無所獲。
而城頭上的攻打已經到了最爲緊要的時候。
因爲已經突破一道子牆,瘋狂拼殺已經不再是必須,反而是清軍的防禦力量展開對峙,等着後頭的攻擊型器械和重武器運送上來。
勝利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小型的投車上來之後,淡薄的子牆已經不再是障礙,迅速破開之後,八旗兵丟下一地屍體,再次有秩序的撤退。
四道子牆在猛烈的攻擊面前迅速瓦解,八旗兵的秩序很快就呈現出崩潰的先兆。雖然還有許多臨時組織起來的旗人正亂哄哄的上來,前面撤退下去的八旗兵已經無心再做徒勞的抵抗,下城匝道上你推我搡,頓時混亂……
“拽倒匝道,快——”
明智的八旗兵大聲呼喊,想要截斷赴死軍前進之路,但是匝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羣實在是太多了。而赴死軍在越過最後一道子牆之後的進展快的出奇……
還不道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經有三處匝道被掩殺過來的赴死軍死死控制住,戰士們着那個沿着半螺旋的匝道衝殺下來。
眼見城防已被突破,再試圖保衛城門已經沒有意義,經驗豐富的八旗兵飛速後退,準備展開最後的巷戰。
片刻之後,城門被打開,高懸的吊橋也隨之放下,數萬“赴死軍”如海水倒灌蜂擁而入。
攻破京城。
“殺韃子!”
萬衆齊沸,瘋狂的人們一下子就衝殺了進來。
十萬“大軍”中真正的精銳部分在進城之後,並沒有四下齊出的剿殺分散的八旗殘兵,而是迅速北進,直指前方……
無論巷戰如何慘烈,從來也不可能改變已經註定的結局。在城防被撕破之後,巷戰就是打的再出彩,也不可能改變什麼。除了增添雙方的傷亡之外,唯一的意義就是防守一方的不甘失敗而已。
在赴死軍猛烈攻打的同時,城內的暴動或者說是報復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爲不可阻擋的洪流。這已經不是什麼蔓延,而是處處開花四面烽火。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出這場發生在內部的暴動之本質。
這絕對是一場早就有預謀的聯合行動。
自從暴動的洪流進入內城之後,四面八方都是“自發”的動亂,只要稍微有幾個人挑頭,就能彙集起大股人潮。憤怒的浪潮不斷壯大,在有意無意之間已經控制了內城和皇城之間的各處通道。
大大小小五處暴動之源,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成爲數以萬計的龐大人潮。這些人手持簡陋的武器,高喊着“拉清單”的口號,已經在皇城之外形成包圍之勢。
“合圍皇城,封死所有出口,韃子既然來了這裡,就不要想再活着離開。”
也不知道是哪個心思靈巧的傢伙喊了這麼一嗓子,立刻就得到人們的認同:“來得去不得”立刻就成爲所有人的口號。
赴死軍攻破城防,正從城門進入的消息無疑讓這些人愈發癲狂,一個個面色赤紅如火,沿途砸碎一切敢於阻擋之人……
孝莊太后輕易的出了宮城,在兩百蒙古輕騎兵的引導之下,快速出了皇城,身後的一百多侍衛護住孝莊緊緊跟隨。
但是前頭的蒙古輕騎很快就折了回來,讓孝莊的心裡忽的就沉了下去。
“前路不通。”
暴民彙集成的洪流如怒海狂濤一般,也不知道有幾萬幾千之多。經驗豐富來去迅捷的蒙古輕騎根本就不敢在這種情況下硬衝,能不能衝出去先不考慮,就算是能衝殺出去,身後的孝莊怎麼辦?
“折西向北。”
孝莊也想不到暴民竟然如此之多如此之快,已經堵死了前去之路,當機立斷採用迂迴的方略,準備再次出城。
迂迴往西的策略明顯是正確的,因爲西邊的暴民發動較晚,留給這些騎兵更大的迴旋之地。
馬蹄聲急促如雨,迅速返身往西而去。
顯然西邊的暴民也是準備衝擊宮城,不遠處的幾處大火已經看的清清楚楚。孝莊暗自慶幸:還好見機的快,能夠在暴民彙集過來之前衝出去,要是再晚一時半刻,可就真的兇險了。
“快,過了前邊的路口就往北走……”
在孝莊的命令聲中,十字路口處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矮小的身材,土黃色的軍裝,膀子上是一塊殷豔豔的紅布,看的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這樣的半大孩子,這樣的裝束,這樣的臂章,也只有鋤奸團了吧!
孝莊腦袋裡“嗡”的就是一聲,雖然遠處只是一個半大孩子,可這個孩子所代表的含義最清楚不過了——赴死軍已經鎖死了這裡。
孝莊一咬牙,尖着嗓子厲聲高叫:“衝,衝過去……”
兩百輕騎也知道這是最後的出路,立刻催動馬力,猛然衝出。後面的孝莊則是緊緊勒住坐騎,並沒有跟着一起前衝。
赴死軍不可能只派一個孩子過來阻擋,周遭肯定還有厲害的埋伏。可眼下情況緊急,已經顧不了這麼許多,若是輕騎能以速度上的絕對優勢衝殺出去則是最好,若是中了赴死軍的埋伏,就只有再想法子。
死狗看着正在加速的蒙古輕騎,略顯幼稚的孩兒臉上還帶着笑呢,慢悠悠的探手入懷,摸出一枚鐵黃瓜,以挑釁的手勢指了指正飛奔而來的騎兵:“韃子,來——”
也不過五七十步之遙,駿馬如飛轉瞬及至。馬蹄劇烈敲打地面,蹄聲愈發清脆,死狗卻是微笑不語,死死盯着前方的地面:“最多十步……五步……”
“轟!”死狗微笑着做個爆裂的聲響,前面忽然就是轟然一聲巨響,彷彿有什麼埋藏在路面之下的東西忽然炸響……
四下土塊磚石齊飛,堅實的路面硬生生炸出一個碩大的深坑,騰起在半空中的碎肉也分不清楚是人的肢體還是馬的血肉。
後面緊緊跟隨的騎兵根本就無法停止,在這樣狹小的街道之中也不可能轉向,雖然已經感覺到自身的疼痛,已經來不及查看是不是受了什麼致命的傷害,只有硬着頭皮繼續往前猛衝。
又是一聲比前次更盛的轟響,從看空中落下的土塊子都砸落在死狗面前了。
死狗動也沒有動,指着騎兵大笑:“冬瓜好吃麼?還有三個,快來吃……”
連續兩次地雷的攻擊,早已讓兩百蒙古輕騎再下來三十幾個。連續兩個深坑,早已讓騎兵前後無法連綿。雖然這種程度的路面完全可以驅馬越過,可在這樣狹小的距離,戰馬無法加速,根本就跑不出全速……
後頭的孝莊和宮中侍衛臉色都變了,這條街道要是再有幾個這樣的地雷的話,無論誰上去也是送死。
“速速撤回。”孝莊立刻就明白了這是一條死路,連嗓門都變了。
撤回?已經太晚了。
“轟,轟”兩響,這不是火銃的那種聲響,因爲火銃弄出來的動靜要比這清脆的多,也只有民間自造的大擡杆子纔有這種聲勢。
大擡杆子這種東西射程極近,而且精確度極差,甚至談不上什麼精準。過了八九十步之外,就是被噴射出的彈丸打在身上也不會形成真正的傷害,尤其是這種民間自造的傢伙,更是粗糙的驚人。
但是這條街道也不過二三十步,身在正中的騎兵距離兩旁的院牆也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把大擡杆子往院牆上一架,和直接頂着腦門打沒有什麼區別。
大擡杆子的威力也就只有在這種超近距離上才能顯現出來,範圍極大的殺傷,立刻就把十幾個騎兵掀了下來,無論是人體還是戰馬,都直接被打成篩子了。
緊接着又是二三十枚鐵黃瓜從院牆之內丟出,此起彼伏的轟響之中,彈丸四下飛濺……
在這種超近距離的狹窄街道上,火器的威力毫無暴露的發揮各淋漓盡致。每一波都是好幾十條鐵黃瓜,接連三波……
騎兵被堵在這裡一時不得回頭,匆忙之間互相推搡,身旁的十幾個院門忽然打開,一個又一個壯漢引弓而待,搭在弦上的利箭直指輕騎。
“回去!”後面的孝莊再也不抱什麼幻想,更不理會已經死傷過半的蒙古輕騎,撥轉馬頭就走。剩餘的宮中侍衛立刻撒開,護住孝莊順着原路返回。
暴民的人流已經近了,如洪水一般吶喊着奔跑過來。
就在萬衆注目之下,蒙古輕騎被一一格殺,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夠轉過方向突破出去,追着孝莊往回趕。
鐵黃瓜很少能夠直接致命,多是讓敵方的人馬受傷而已。死狗從懷裡摸出一柄短刃,臉上帶着一種對血腥和死亡的狂熱,用刀子清點敵人的數量。不管是早就死去的,還是在自己的血泊中掙扎的,都是一刀下去,直接把腦袋砍下來,然後把人頭整整齊齊的擺放在無頭屍體上……
接連割下十幾個腦袋,死狗已如浴血一般,身上整個被鮮血浸染,還蒸騰着騰騰的熱氣,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如血河魔鬼一般猙獰恐怖。
身後數以萬計的暴民看到此情此景,呼吸爲之一窒:這也太血腥了,這也太嗜血了……
只有鋤奸團,也只有鋤奸團纔有如此的瘋狂和對死亡對血腥的絕對狂熱。
在人們的注目之下,埋伏的特戰隊員和一些京城內應聯手,就已經把殘餘的蒙古輕騎剿殺乾淨。在這片不大的戰場上,到處都是還冒着熱氣的鮮血,就連兩旁的牆壁上也噴濺上了星星點點的殷豔,如紅花一般觸目驚心。
好在啊,好在這麼恐怖的力量是屬於自己的,這是每一個人都在暗自慶幸的事情。
死狗做完了在戰場已經做習慣了的事情,回首看看萬千人等,大聲呼喊:“擋路者死,大家跟上鋤奸團的腳步,前進——”
鋤奸團,從來就是最恐怖的名字,作爲大帥親手調教出來的鐵衛死士,從來也沒有而且永遠也沒有退縮過。
在人們的眼中,鋤奸團就是殺戮的代名詞,任何人都不可能抵擋鋤奸團的捨命一擊。如今有了真正的鋤奸團作爲先導,所有人都有了膽氣和主心骨,狂呼一聲“擋路者死”,立即就跟了上來。
身前就是讓全世界都顫抖的鋤奸團,身後就是世上第一強兵虎賁,還有什麼能夠阻擋?
韃子的末日到了!
在整個皇城當中,在鋤奸團的帶領下,人流所向披靡,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摧枯拉朽一般前進。不大的工夫,就已經穿過皇城,直接來到宮門之前。
“擋路者死!”
幾十個七殺營的戰士和幾個孩兒兵一馬當先衝殺而至,幾十個宮門衛哪裡見過如此聲勢,早就唬的腿軟筋麻,發一聲喊就往宮門之內奔逃。
完了,這一次是真的完了。
孝莊從來沒有今天這般清醒過,知道所有的機會都已經失去,唯一趕到慶幸的就是早一步把兒子送了出去,這已經是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事情了。
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纔會想起海大富的話語。要是早知今日,當初也就不會參與到這麼危險的遊戲之中。在大草原上逍遙快活,豈不是比這步步是險的驚心動魄要愜意的多?
可孝莊畢竟是孝莊,就算是到了如此的窮途末路,依舊不悔。
輸了就是輸了,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既然是輸的如此乾淨,索性再光棍一些。活着的時候能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就是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最起碼不會落在赴死軍手中受盡折辱的苟且偷生。
作爲一個女子,能有敢死的決斷,光憑這一點就比愛新覺羅家的所有人都更有魄力。
愛新覺羅家的人算個什麼?一旦面臨絕境,就會不惜一切的保住性命,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哪怕是尊嚴和人格,也要先保住生命再說其他。
雖然這樣確實是留下了再次崛起的機會,可孝莊很看不起這種做派,連尊嚴都沒有了,就算是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與其說是爲了日後的東山再起,還不如直接說是怕死更乾脆一些。
“我死之後,以大火焚燒,爾等可自行決定去留,我再也顧不得你們了。”
就是死,也不能把屍體留下,也只有孝莊這樣的人物,纔有如此的魄力。
慈寧宮周圍都是宮人的屍體和戰鬥之後的痕跡,很顯然赴死軍曾經來過這裡,只不過他們撲空了。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讓赴死軍吃癟,即使是這種小小的得意也讓這個時候的孝莊心頭有了一絲成就感:你們終於是抓不住我的,連屍體也得不到……”
服毒?忒不利索了;上吊?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些。還是白刃貫胸的好,也只有這種死法才最爲孝莊所愛。
一直藏在枕頭底下的把柄刀子就是從蒙古帶過來的,這些年來一直藏的極其隱秘,並不指望自保,這把刀子是留給自己的。
推開大佛堂略顯沉重的朱門,剛剛邁進去了前腳,就聽有人說道:“我家大帥早就說過,你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