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把村外。
戰旗獵獵,演兵場內,健卒如牆似壁,鐵叉如林寒光耀眼。
每百人爲一小隊,執旗一,二十七個不大的方陣蕩起漫天肅殺之氣。
兩千七百名手持銳叉的漢子第一次穿上制式軍裝,肅然而立。所謂的制式軍裝就是土黃色的半褂,這種在農村很尋常的衣物是附近村子裡的女人們辛苦趕製。唯一與衆不同之處就在於,土黃的半褂子上鑲了一道通體的紅邊,從左肩一直貫穿到右肋。
殷紅赤豔,宛如一道血線。
位列兩翼的是兩百餘騎馬步兵,人雄馬壯,說不出的威風煞氣。作爲單列出來的馬步營指揮路丙寅,也是個老行伍了,都被這肅殺的金朔之氣感染,胸中自豪難以言表:果然是強兵吶,當年兩遼精銳也算是大明至強之兵,也不曾見過如此的煞氣。
成軍組伍,乃世間至陽至剛的大事。按照規矩,四尺高的土臺上只有李四一人挺胸而立,就算是身份尊崇的太子也要站在下面觀看,非有令不得上臺。
直到李四示意,太子才登臺。
行罷了君臣之禮,然後太子帶崇禎先皇授予軍旗、置制等。緊接着太子公主等並一衆文官拜帥拜旗。
禮畢之後,大明太子纔算是這支武力名義上的最高領袖,而叉子隊也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大明赴死軍。
四尺高的土臺上只餘下李四和楊廷麟二人,按例李四還要微微靠後半個身子,以示對這個已經不存在的朝廷的敬重。
楊廷麟,半生都是埋首於書卷之中,何曾見過如此場面?精通聖人教誨滿懷報效朝廷之心的楊廷麟也曾做過潮河監軍,可眼前所見到的悍勇健卒又怎麼是潮河那些窩囊廢所能比之萬一?
斷續存亡之際,能有如此精誠虎賁,大明或許真的還有一線之機吧。
“我大明河山傾覆半數,先皇以身殉國,萬民慌慌……”
“闖賊入寇,滿韃略京,我大明神器遍染腥羶……”在幾句話交代完當前形勢之後,楊廷麟已是淚流滿面:“自三代有禮以來,禮之大者,莫要於冠服,三千年未聞有剃髮改服之辱。而今闖賊並滿韃禍亂社稷,致使河山蒙羞太子蒙塵……而今,”楊廷麟語氣忽然一頓,強行壓制下澎湃的心緒,再也沒有讀書人的斯文,帶着臉上的淚水尖聲大叫:“大明最後一線希望就附在諸君鋼叉之上,我華夏榮辱就附在諸君鋼叉之上……”
說着說着,楊廷麟已是泣不成聲,對這臺下的漢子們行個大禮:“我代天下百姓,代先皇代太子拜軍了。”
大明素來就有太監監軍的慣例,而這些沒了根子的太監總是作威作福的剋扣軍餉惡待士卒,所以監軍一職很不討人喜歡。楊廷麟也知道這一點,拍着胸脯子指天盟誓:“若我楊廷麟貪墨一絲一線,諸軍可隨意斬我,任人不得加罪;若我楊廷麟惡待一兵一卒,亦可就地斬我,有功無罪……”
“楊廷麟果然是先皇精選,如此監軍……不易了,希望他的良苦用心能收攏一些士氣民心吧,”臺下默不作聲的長平公主暗贊楊廷麟一聲:“要不然整個赴死軍都是李四一手打造,這個所謂的監軍完全就是象徵性質,哎,太子能夠使用的手段也只有這些了。”
對於赴死軍來說,李四擁有絕對的掌控力,這一點任何人無法改變。
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希望這些敢死之士有感於朝廷的恩惠,大起報效之心,能夠更多的往“朝廷”這邊靠攏。
現在的大明朝也就剩下崇禎的幾個遺孤和百十侍衛,要錢無錢要勢無勢,唯一能夠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些虛高的功名和精忠勤王的口號。
要想拉攏將士,光靠那幾張連印璽也沒有的告身和幾句口號肯定是不夠的,剩下的就看楊廷麟這個監軍的個人能力了。否則的話,赴死軍依舊是李四的私人武裝,太子依舊是被完全架空。
李四身系所有人的希望,是整個隊伍的核心靈魂,小小的校典之職肯定不夠。而太子等人也實在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賞賜,只能把職銜儘可能的往高處加。
李四李校典受先皇託孤託國之重,又在亂軍之中救大明血脈而出,如今又要率軍民拱衛太子南下,一個“忠”肯定是跑不了的。
授爵三等忠誠伯,實領兵部做侍郎銜就是李四新鮮出爐的官位和封號。當然這些高的離譜的官職都是虛的,還要等太子登基之後實授才能生效。
赴死軍指揮司指揮使算是比較實惠的官職了,可整個赴死軍原本就是李四的,這個看起來最實惠的名銜有沒有其實一個樣。
總的來說,除了虛高的爵位和官職,太子黨衆什麼也沒有給李四。
因爲他們自己的衣食都要李四來解決,實在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曾經的李四李校典,現在的忠誠伯,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這些,踏前一步,注視着自己手把手調教出來的這些漢子。儘管極力保持鎮定,依舊難掩心頭洶涌澎湃的悸動。
每一個人都是父兄子弟,每一漢子的背後都有一個美好的家庭,而自己卻用種種手段把他們調教成了崇尚攻擊的猛獸,成了嗜血的凶神。
而所有這一切都是民族中興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心中夢想若是實現,必須要踏上一條血火征程,這些人不知道還能有幾個存活下來。
這些剛剛過上幾天好日子的漢子們或許還不會明白,他們將要付出多麼巨大的犧牲。這種犧牲絕對不是對於李四本人的回報,因爲這於感恩無關,也不是爲了那個已經滅亡的大明朝,更於楊廷麟所言的忠義無關。
因爲他們是屬於這個民族的武力,在國門已破天下將亡的時候,在民族和文明即將滅頂之際,需要有一個人、一羣人、甚至是一代人付出他們能夠付出的一切。
或許這些漢子們還不明白他們將要創造怎樣的英雄偉業,但是他們的子孫後代會明白這一切,這已經足夠。
臺下近三千虎賁手持鐵叉,恍如一座座沉穩的山嶽,每一個都秉住了呼吸。
因爲他們知道心目中的英雄,近乎傳奇一樣的人物——李四,將要對他們說些什麼。
“滿洲韃子打進來了。”好像是在呼出胸中最沉悶的一口濁氣,李四所說的每一個都沉重緩慢:“你們該怎麼做?”
“去死!”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滾過,震懾的太子等人呼吸爲之一窒。
“你們的妻子即將成爲韃子的奴隸,你們的兒女即將成爲滿洲人的包衣,你們的土地,你們的家園,一切的一切,都將落入蠻族手中,你們好能做什麼?”李四的每一句話都不再經過慎重的考慮,而是脫口而出的越說越快。
“去死!”
“去死!”
去死的含義只有兩個,讓敵人去死亦或是讓自己去死。
隨着李四的吶喊,漢子們胸中如有烈火炙烤,一個個臉面漲的通紅,伴隨着鐵叉敲打地面的節奏,“去死”的呼喚之聲越來越高,逐漸連成一片,彷彿怒海狂濤般席捲而來。
“如此兵威,如此士氣,我大明垂三百年而僅見,光復我朝有望了。”一向把赴死軍視爲救命稻草的東宮學官們也被這場景刺激的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原來這束稻草是如此的強大,說不準就真的能夠挽狂瀾於即倒,支大廈之將傾。這些鬚髮花白的老儒生也忍不住的跟着高喊:“去死,讓我們去死。”
心中充滿算計的魏無牙第一次有了血熱的感覺,如那些少年人一樣振臂高呼:“去死,去死……”
氣勢已達巔峰,悶雷一樣的吶喊驚的附近山禽走獸畏不敢近,臺上的李四猛然展開赴死軍的戰旗——日月血旗,吼出積蓄在心頭的那句吶喊:“但願日月長照蒼天,莫忘同胞鮮血滿地!”
日月血旗陡然展開。
新繡的日月熠熠生輝,赤豔豔的血紅之色觸目驚心。
所有人血氣已沸,恍如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