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簡的承諾讓溫有道非常滿意。他沉吟片刻,對徐簡道:“我這個做老師的也沒好東西贈送。但有幾樣藥劑,或許簡兒你還用得着。”
徐簡這麼上道,大包大攬將他的請託接下,溫有道頓時跟他親密起來。他是學者出身,雖然掛了半年少府卿的頭銜,其實極少到任視事,全副精力都放到了學校建設上面。對於佔人便宜,他還覺得很不好意思,立即想要給予回報。
徐簡無可無不可道:“幫老師做事是應該的。不過您如果一定要有賜予,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
有好處要及時拿。許多人情都是有保質期的。徐簡雖然不介意義務幫點忙。但如果有贈禮,收起來也不用客氣。
解除了隱患,溫有道頓時放鬆。他神秘的笑道:“不要輕易視之。老師一輩子精研生化,贈人的藥物還不至於拿不出手!”
他小心的取出一個匣子,拉開一看,裡面是數排針劑。溫有道隨手取出一支,示範道:“這是易容丹。當然,它實際是液體,叫做‘某某丹’,無非爲符合國人習慣。此丹口服無效,必須靜脈或動脈注射。你且看好了。”
他在瓶蓋上一揭,瓶口託的現出一根尖刺。溫有道解說道:“注射系統是集成在藥瓶上的。使用極爲方便。”
他用掌根壓住自己左臂靜脈上端,將尖刺對準靜脈,刺入後推入少許藥液。稍稍停頓後,他拔出尖刺道:“藥中加入傷口促凝成分,只要破口不是太大,拔針後無須按壓藥棉。一般不至於大出血。”
他一邊說一邊放下藥匣,閉目存想良久。徐簡正在不耐煩,卻聽他用陰冷怪異的聲音招呼道:“簡兒,你看好了!”
徐簡暗罵道:弄什麼鬼。你臉上難道會突然長花。真是浪費我時間!
可是突然之間,溫有道臉上輪廓在劇烈改變。他的整張臉就象是麪糰捏的,在一隻無形之手作用下迅速重塑。片刻功夫,面如冠玉的中年書生變成了滿臉橫肉的方臉大漢。
“這,這怎麼可能!”
徐簡失聲叫了出來。聲音未落,外面一聲嬌呼道:“公子你怎麼啦?”
隨即數聲厲斥:“停住,不許過界!”
小黑妹嬌斥道:“滾開!”
通、通、通。呼……啪!
幾聲雜響接踵而至,隨即書房板壁被砰的打穿,小黑妹飛身閃入,當即將呆如木雞的徐簡推到一邊。她一邊急問:“公子你沒事吧?”一邊擋在方面人的身前,奇道:“你是誰?怎麼進到房裡的?你怎麼穿着溫大人的衣服?溫大人又哪去了?”
溫有道哈哈一笑道:“小姑娘身手不錯。對你家公子也很忠誠。至於我嘛——”
他微微一笑,“看我的穿着,就知道我是溫大人啦!不然這片刻功夫,難道是我把溫大人吃到肚子裡去不成?”
小黑妹困惑難解的睜大眼睛道:“那你怎麼變成這個怪樣子了?而且你的聲音也不對!”
溫有道笑道:“這個樣子不好看嗎?那我變回去就是了。”
在這個有趣的小女孩面前,溫有道童心大發。他轉了個身,嘴裡唸唸有詞道:“變變變!”
等他轉過身來,出現在徐簡和雙成兩人面前的,又已經是溫文爾雅的溫先生!
這時房門被砰然推開。幾條手持利刃的漢子涌進來道:“溫大人,你沒事吧?”
一見小黑妹,幾人便要動手。溫有道掃了掃這幾人鼻臉青腫的醜態,揮手斥道:“都給我退下。沒用的東西!”
幾個侍衛訕然退下。徐簡也對小黑妹道:“我跟老師正研究秘技。你到外面守着,不許別人偷窺。只要不讓敵人進來,我在房裡又哪會有危險?”
小丫頭一想果然是這個理,信服的嗯了一聲,低頭走了出去。徐簡看了看板壁上那個破洞,乍舌之餘,暗道:什麼雙成,簡直就是我的雙兒,難道真的撿到寶了?
他不及多想,趕緊先問溫有道:“老師剛纔的變身,真是神乎奇技。其中原理,學生可得聞歟?”
溫有道搖頭道:“要不是你缺課太多,倒也可以跟你簡單講講。但以你現在的基礎,恐怕我講得越多,你反而困惑越多!”
徐簡心癢難搔,連忙道:“科技果然神奇!學生以後一定儘量補課。不然也對不起老師的教導。現在您就簡單的告訴我,這藥怎麼用吧?”
溫有道點頭道:“你能這麼想,老師我很欣慰。所謂科技改變一切。只有你想不到,沒有科技做不到!如果你不好好學習,就算暫時抓住一點權力,早晚會發現根本是狗咬尿泡一場空——這話不好聽,但爲師是好意!”
徐簡恭敬受教。心中卻道:恐怕未必。科技再神奇,也要靠人運用。老子只消搞定了人,還怕會成不了事!
溫有道見徐簡態度誠懇,心中也很歡喜。他解說道:“注射藥後,你寧神屏息,腦中全力想象要變成的形象,同時運動臉部肌肉。藥力就會將你的臉形改變。雖然僅能改變皮肉層面。改動不了骨架。但是通過空氣、體液等的灌注填充,從外觀上卻能天翻地覆!藥力還能作用於聲帶及發聲肌羣,你只消稍稍控制,語音也會極大改變,只是變成什麼樣不能隨心所欲罷了。”
回到衙署,吃過廚房已熱了一遍的飯菜,徐簡仍覺興奮難消。爲謀富貴棋行險招,本來內心正在忐忑。哪料好事接踵而來!
小黑妹雙成倒是毫不客氣,與徐簡同桌吃完飯,自己搬了條凳子坐到徐簡身旁。徐簡看她氣定神閒的樣子,有意逗她道:“一天十二個時辰跟隨,你會不會悶,會不會困?”
雙成搖頭道:“不會啊。我從小在山上長大,有時候幾天都不跟人說一句話,就是練功、睡覺,我也沒覺得悶!”
“真是可憐!”徐簡搖頭道,“你這個樣子,人生有什麼樂趣?以後聽我的,公子爺會教你怎麼享受人生。”
雙成點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娘娘說了,我們練功的人要保持簡單純粹。心思一雜,功夫就會退步!”
徐簡笑道:“那難道你一輩子就做個保鏢,其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小黑妹認真的點頭道:“是啊。娘娘從小就告訴我,簡單的人才快樂。我這輩子就做兩件事,一件事是每天練功,把功夫練到最強。第二件就是保護公子,做公子吩咐我做的事。做好這兩件事就不容易了。哪有多餘心思想別的事!”
徐簡呆了呆。他知道心月必定用了某種特殊方式給小黑妹洗腦,竭力將之塑造成一具“肉身防衛機器”。照某種市面上的大道理,這種控制人思想及生存方式的行爲應當譴責。不過看着小丫頭眉目間的恬淡從容,徐簡剎那間有些恍惚,對於是否應當給予小丫頭另一種人生產生懷疑。
他斟酌辭句道:“恐怕不對吧。第一件事肯定是娘娘從小教你的。而第二件事應該是最近才吩咐你做的。也就是說,其實你的人生目標也不固定,是這樣嗎?”
小黑妹當即搖頭道:“不是的。兩個任務,都是從小就定下來的。只是要等我出師後纔會指定要保護誰。本來大概要讓我一輩子守護道觀。三個月前娘娘說我可以出師了,但道觀裡的師姐、師叔全都還俗,保護一個空院子也沒必要,娘娘就帶我下山,暫時讓我住在皇宮裡。今天娘娘告訴我,她給我找到要保護的人了,我感到好開心。我練功這麼辛苦,要是沒人可以保護,那不是白費了嗎?”
小姑娘看來極有職業榮譽感,對於能夠施展其技非常得意。簡單的人果然容易快樂!徐簡也笑了起來,最後問道:“那麼你現在究竟是娘娘的人,還是公子爺我的人?也就是說,你認爲你是屬於娘娘,只是聽她的命令來保護我,還是已經徹底屬於我徐公子,跟別人沒關係了?”
小黑妹肯定的答覆道:“娘娘一直教我,做人要純粹、要忠貞。一輩子只能認一個主子,要不然連狗兒都不如。我聽娘娘的話。要對公子忠誠!”
“這樣啊。”徐簡摸着鼻子,促狹的給小黑妹出了個難題,“假如我讓你去對付娘娘,你究竟聽不聽我的?”
“啊?”小黑妹有些傻眼,她結結巴巴道,“這……這樣不好吧!娘娘對我很好的。我爹孃很窮,見生了女兒,本來要溺死我。是娘娘把我把買下。又從小教我練功,教我識字。她對我比親孃還親!”
徐簡板起臉道:“剛剛還說要忠誠。你的人生目標就是聽公子爺我的話。如果不聽我的話,那麼你就是一堆言而無信的臭狗屎!”
看來心月的洗腦功夫真不是蓋的。這種騙小孩的邏輯立即讓雙成陷入人天交戰,她眉頭緊蹙,銀牙緊咬,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下。
徐簡逼迫道:“你究竟想好了沒有,你會不會聽我的話去對付娘娘?”
雙成撲通跪下,抽泣道:“公子,你饒了雙兒吧?我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傷害娘娘!”
徐簡鬆了口氣。這答案他當然不滿意。但處於可接受範圍!小丫頭要是被調教成人形機器,完全沒了人的思維和情感,徐大少只有更怕!
他陰着臉道:“這麼說來,娘娘在你心中比公子爺我的分量更重!那要是娘娘讓你對付我,你會不會出手?”
雙成用力搖頭:“那當然也不行!”
徐簡上前一步,用眼光逼視道:“可是娘娘對你有再造之恩,你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傷害她。娘娘讓你做的事,你敢不去做?”
雙成卻笑了起來,她輕聲細氣的解釋道:“公子,不是這樣的。娘娘並沒有要我報答。她只是教我做人的道理,告訴我人生的目標。我聽娘娘的話,當然要忠誠於公子。至於不傷害娘娘,這只是……只是我自己……私下的想法!”
一想到這個悖論,小丫頭立刻頭大如鬥。她呻吟道:“公子爺,求求你不要讓我傷害娘娘好不好?我已經是公子的人了,以後再不會聽娘娘的吩咐。娘娘教過我,就象上古的時候,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分封大夫。大夫也有自己的家臣。但是一旦分封定了,天子就不能直接命令諸侯的臣子。諸侯也不能搶奪大夫的家臣。雙兒我讀書不多,只是囫圇記得這幾句話。公子爺您是讀書人,您自然更懂這個道理!”
徐簡臉上一紅。徐少並非不學有術,只是對於四書五經這一類的國學,他委實知之不多!乍聽起來,這條原則倒有些象西歐封建制下“封臣的封臣就不是我的封臣”。他詫異道:“你還讀了不少書?”
小丫頭搖頭道:“都沒有讀過整本的。娘娘教導我的時候,常常從這本書上摘幾句,那本書上引一段。我聽得多了就記住了一點。”
徐簡點了點頭。一番試探,他對雙成已大爲放心。徐少自信閱人不少,對各種人尤其是女人最有辦法。要是心月強悍到事先指導雙成做過預演,那徐少寧可說一聲“I服了U”,然後認栽了事!
他扶起雙成,改顏撫慰道:“你是個重情義的小姑娘。現在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公子爺尊重你的意願,就算要對付娘娘,那也肯定不會派你去。只是從今以後你要切記。‘聽公子的話’和‘保護公子’這兩條原則之間,第一條優先。也就是說,公子爺明確吩咐過要你這麼做,你必須聽從。不能以‘保護公子’的理由死纏爛打,你聽明白了嗎?”
雙成是個想法單純的小女孩。剛纔被徐簡的“邏輯怪圈”攪得六神不安,心中早已怕了。一聽到這句話,她立刻連連點頭:“雙兒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