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的時候,皇甫英悠悠醒來。昨夜剛中迷藥的時候,仗着功力深湛,她的耳目還有一點感知能力。她隱約知道孫多福和姬剛居然沒中迷藥,還跟下藥的侍童顏伯秦起了衝突。一番勾心鬥角,最後居然是那個孫把總勝出。可是隨後又有陌生人闖入,局面一下子翻轉過來。那陌生人聽了孫多福的建議,先把顏伯秦給弄醒,然後又讓他給自己的某個屬下解了迷藥。可是這人究竟是誰,她已經記憶模糊。蓋因那時陌生人在她頭上重擊一記,將她徹底弄得昏迷。等她再次醒轉,天色已經大亮!
迷惑之中,她突然發現藥力已解。她立即一躍而起,這才發覺自己身在牀上。牀邊一個漢服少年正滿臉關切的看向自己。
“你……你怎會在這裡?”皇甫英當即認出此子,心中有些驚疑。
牀前的徐簡鬆了口氣,抹着額頭的汗道:“你醒了就好。”
他對皇甫英解釋道:“昨天我離去後,突然發現有個高手正朝這邊而來。按說以公主及衆屬下的身手,應該不虞有他。但不知怎的,我突然非常擔心……唉,事後想來或許只是藉口,內心深處不過是想再見公主一面。哪知鬼使神差,居然救下公主,真是天意哪!”
徐簡說得坦然而真摯,語氣中忽憂忽喜,予人極強的感染。皇甫英不由有些感動。但她很快便扳起臉來道:“我放過你一次,你救了我一次,咱們也不過扯平。但我曾在心中立誓只饒你一次。你既然回來,就別想再走!”
徐簡心中冷笑,暗道幸虧徐少不是菜鳥,對於權勢者的心態早就理解透徹,不然要真是想做好事,那就真成冤大頭了!
他的臉上卻現出怪異的神色,忸怩道:“我……我既然回頭,就沒想過再走。我只有一個請求,公主務必要答應我!”
“什麼請求?”皇甫英半是驚訝,半是隱隱的……興奮!她暗自想道,難道我真的看上此子了嗎?
徐簡深深一揖道:“我願拜公主爲師,但我希望不論之前或是之後,公主都只能有我這一個徒兒,唯一的徒兒!公主若是答應,我立刻就行了拜師之禮,不然的話……”
他平和而堅決的搖了搖頭。
皇甫英念頭急轉,臉上變色道:“你這是要挾我嗎?”
徐簡失笑道:“這怎麼能算要挾?最多算是交易罷了!”
皇甫英看了看自己着裝齊整,忽然飛身飄了出去。出門後她看到自己身處的正是里正家女眷的臥房。她飛快的來到出事的大廳,卻看到裡面空無一人。她出廳躍上屋頂,發出一聲長嘯。隔了良久,四下仍是悄無聲息。
皇甫英臉上作色,逼視跟上來的徐簡道:“這是怎麼回事?”
徐簡嘆道:“昨夜我趕得還算及時,出手拿下了闖入者。哪知在想辦法給你們解毒的時候,才知道你的人裡面混有奸細!”
“奸細?”皇甫英的臉上滿是懷疑。這些手下全是由她一手挑選,經過重重考驗,要說混入奸細,她是絕不會信!
徐簡嘆息道:“我知道疏不間親、新不間舊的道理。你總不至於認爲我會用一個粗劣的謊言來離間你們吧!”
他轉過身去,掀開上衣讓皇甫英驗看。皇甫英看到一個硃紅色的掌印赫然印在徐簡背上。五指清晰,纖細瘦弱,非常明顯是女子的掌印。
皇甫英疑雲陡起。聯想到自己培養了四五年、同樣經過多次考驗的書童顏伯秦,她不由喃喃自語道:“硃砂掌!這麼說來,是——”
一個名字已到脣邊,卻又被她迅速收回。皇甫英沉着的追問道:“那人究竟是誰?你被人打了一掌後,事態又如何演變?”
徐簡暗暗點頭,心道此女果然了得!要是被人稍一詐唬就吐露出足夠對方編圓故事的信息,那就完全不值得正視了!
徐簡沉着的說道:“當時倉促中招,我含怒反擊,一掌打得那人破牆飛出。氣惱之下我失去理智,不顧廳上還有幾個傷者可以動彈,一心只想抓住那人。一口氣追出十里,我才醒悟不太妥當,趕緊回頭。果然見到顏伯秦已偷襲殺傷那個闖入者,然後挾持公主逃出村去。當時他也怕我隨時返回,來不及將那闖入者殺死。那人心懷怨毒,逃脫後又回來跟我指明瞭顏伯秦的去向。我顧不得理會廳上其餘女子,拼盡全力追蹤過去。總算顏伯秦身上有傷,那股淡淡的血腥味給了我一絲追蹤的痕跡。追了近三個時辰,幾次被他甩脫,最後大概是他已智窮力竭,無奈下將公主拋給我以求脫身。我也怕夜長變多,奪回公主就先回到村裡。哪知回來一看,村子裡已經空空如也。我這纔想到又中了那個闖入者的計策。他留下來等我,自稱是想報復顏伯秦,實際不過是猜到公主纔是我最關注的。我一追出去,這滿廳的寶貝就全是他的了!唉,一夜之間,接連被多條淺陋計謀算計,真是慚愧之極!”
皇甫英臉色沉靜,冷冷說道:“你這番話不盡不實。以你的功力,隨手一指就能封住他人氣脈令其難以動彈,怎麼會任這些武林俗手自來自去?”
徐簡躊躇片刻,紅着臉道:“不瞞公主,我這身氣功是撞了大運得來的,功法殘缺,對於怎麼用氣勁封人氣脈以限制人的行動,我還一無所知!”
皇甫英眉頭一皺,突然發掌打來。徐簡吃了一驚,急躍閃避。皇甫英運掌如風,凌厲氣勁着着不離要害。徐簡發拳出掌勉力抵擋。交手不到六合,皇甫英一指戳下,徐簡應指而倒。皇甫英一把將他抓住,迅即往他體內注入一道勁氣。隨後她抱着徐簡飛身下地,回到廳中坐到座上,她才用兩根指頭輕輕捏住徐簡的寸關氣口,細細體察對方體內氣勁聚散升沉。
良久之後,她左掌按住徐簡背心,嗖的一聲將注入的氣勁收了回去。徐簡頓覺麻木的肌體恢復了靈敏。他趕緊掙開皇甫英的懷抱,脹紅臉道:“學藝不精,讓公主見笑了!”
皇甫英臉色似笑非笑,搖頭道:“怪不得會讓顏小賊趁夜逃脫!怪不得要回來拜我爲師!男人哪,果然沒一個是真正老實的!”
她伸手入懷似乎要取樣什麼東西,手一伸入,臉色卻立刻陰沉。她罵了一聲道:“本想給你那冊《乘一總萬》讓你自修,剛剛想起書已不知被哪個小蟊賊竊走!這樣吧,你立刻拜師,我傳你幾路總的口訣,憑你的聰明,在實戰中慢慢領會各種對‘氣勁’的運用吧。拳法掌法,一時半會兒是來不及學了。我教你半個時辰,然後咱們分頭出發,務必要殺死那幾個小蟊賊及一切知情者,取回所有失物,並將我的人一個不剩全抓回來!”
用了“抓”字,顯見此女已心中生疑。徐簡心中暗喜,當即後退幾步,撲通跪倒,推金山,倒玉柱,行了正兒八經的拜師之禮。喝了徐簡親手煎煮的敬師茶後,皇甫英再無顧慮,從頭給徐簡講解了氣勁運用的種種訣竅,以及如何御物傷人、禁制人獸等各種妙用。聽了之後,徐簡才知道上乘氣功絕非拿氣勁轟人那麼簡單,其中深奧細微之處,詳述起來窮年累月難盡其妙。武俠小說中所謂控鶴勁、寒冰掌、生死符等等神奇外用,不但完全都能實現,甚至威力還遠在描述之上!要是把氣功修到至高境界,一個人的能力跟傳說中的神也已經相去不很遙遠了!
一個從所未知的神奇世界對徐簡緩緩打開。徐簡精神振奮,細心聽取每句講解。皇甫英一言三義的匆匆講完,立即對新收的徒兒佈置了追蹤任務。
她信手在八仙桌上畫了一幅周圍的地圖,從容講解道:“顏伯秦混入我門下多年,雖然只是個小聽差,接觸不了多少機密。但有心算無心,知道的必然不少。他佈置多年,昨夜卻一無所獲,絕不會善罷甘休。何況他還有個叛徒做爲內應。我猜他走脫後必然會跟那騷貨聯絡,那騷貨必然會出手助他追蹤!”
直到這時,她仍未點明那個奸細是誰,只是用“叛徒”、“那騷貨”等名稱來做指代。也不知她是尚未確定目標,還是有意遮掩。
徐簡點頭道:“我猜那個奸細背叛的用意,並非是要叛離神君,僅僅只想對付公主!但被我這麼一攪局,神君那兒恐怕她是回不去了,所以她必然要另找靠山。這個靠山還不能離得太遠,否則她未必有把握逃脫公主的追蹤。所以——”
他微微拖長語調,皇甫英重重點頭道:“所以我們只消盯住楊秀清,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徐簡目光灼灼道:“若是她真的投靠了楊秀清,甚至爲分散公主和神君報復的目標,出手裹挾衆姐妹一起投奔,公主將如何對付?”
皇甫英微微皺眉道:“你叫我什麼?”
徐簡一笑道:“你是我的師父,更是我的公主,而且永遠都將是我的公主!”徐少向來憊懶,這番話裡充滿了濃濃的調戲意味,皇甫英卻是恍然不覺。她哼了一聲,也懶得追究這種細節。她緩緩站起身來,臉色無喜無怒。
“你按我標註的這幾個方向依次追蹤,我自己則盯住楊秀清那兒。五天之內,若真有我的手下投奔楊某,我才能真正信了你講的一切。否則的話,你就等着我將你扒皮抽筋,死得慘不忍睹吧!”
皇甫英一拂衣袖,看都不看徐簡一眼,施施然闊步出門。徐簡臉上笑容不變,後背卻已被冷汗打溼了一片。
——孃的,政壇女強人還真不是一般的物種,這種霸氣,這種心機,壓迫得徐少這種“斫輪老手”都腿肚抽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