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清一走,徐簡就笑嘻嘻的對朱慧仙道:“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依本侯之見,女探花也不必太在意名次。就拿本侯來說吧,我也覺得自己的文才天下第一,可是囿於身份,我連科舉都不好參加,你們說我冤不冤啊?”
徐簡說這話本意不過是勸解一下朱慧仙。可是旁聽的傅善祥卻有些不高興。東王予她的壓力極大,要是東王在,她當然不敢放肆。可是面對江寧侯這個老熟人,她就沒什麼顧忌了。
她冷傲的哼了一聲道:“照江寧侯的意思,似乎在說臣的詩文確實不夠力壓羣芳,這個頭名得來有些僥倖了?”
徐簡呵呵笑道:“本侯有這麼說嗎?女狀元的文字那當然是好的。你的殿試詩我還能背誦呢。殿試詩本來不限韻,但女狀元藝高膽大,堅持抽了一個限韻題‘誒乃一聲山水綠’。整首詩本侯記得是這樣的:
艫聲聽未了,山水送孤帆。
對面青如畫,回頭綠滿巖。
半空雲嫋嫋,一帶水潺潺。
船尾澄流迥,峰腰旭照銜。
青疑留古岸,翠欲上徵裳。
流響驚鳧雁,濃蔭鬱檜杉。”
聽到江寧侯誦出自己的詩作,傅善祥相當得意,她斜睨了朱慧仙一眼,正要挑釁幾句。徐簡卻話風一轉道:“本侯見大家都在寫詩,一時技癢,也想吟上幾句。”
說着他拍了拍手,大聲喝令道:“酒來!”
徐簡兼着東殿丞相一職,在東王府當然是有話事權的。聽到喝令,當即有小吏快步奔出,從東王的酒窖裡取來一罈好酒。
當着一衆女進士的面,徐簡豪邁的拍開封泥,一仰脖子就灌下半壇。隨即他丟開酒罈,走出殿外從侍衛腰上拔出一柄鋼劍。
徐簡仗劍走到大殿的空曠處,拔劍揮舞了幾下,靜等酒氣上來,這才語調沉雄的朗聲吟道:“梧桐一葉海天秋,戎馬江關客自愁。兩載干戈初定局,幾人旗鼓又爭侯。須知國破家無寄,豈有舟沉櫓獨浮?舊事涯山殷鑑在,諸卿何計救神州?”
一首吟完,徐相爺於劍光吞吐間略一沉思,很快又吟道:“介推辭祿人爭說,韓信稱王事豈真?何必珊瑚誇鬥富,本來賢聖不言貧。江東羯鼓軍旗振,塞上秋風野哭新。爲語將軍休逸樂,龍堆千里尚胡塵!”
兩首詩吟完,徐簡劍舞轉酣。霍霍聲中他一聲長笑。劍做龍吟,突然脫手飛出,遙遙射中一根殿柱。
表演完畢,徐簡走回正位,笑對百餘天國女傑道:“本侯的詩還過得去嗎?”
徐簡的這兩首詩信口吟來,敘事、抒情、寄興、說理無一不備,的確可稱上品。兼以劍舞豪邁灑脫,最後一招“天外飛龍”更是奪人耳目,殿中女進士們幾乎全都看得呆了。聽到徐簡問話,衆才女這才驚醒過來。朱慧仙由衷道:“侯爺高才,要是侯爺得第一,我絕無不服。”
朱慧仙言下之意,還是對傅善祥得了狀元耿耿於懷。徐簡搖了搖頭,正色道:“前代詩人曾說過,‘尋章摘句老鵰蟲’,天國開科舉,求取的是能治國,能安民,能打仗,能定策的人才。只不過暫時沒有更好的考試辦法,才用詩文來勉強分出高下。在本侯眼裡,一甲二甲完全沒有什麼差別。打個比方來說吧,要是本侯沒有早早起兵抗清,到現在也不可能坐上宰相的高位。假如我以一個普通舉子身份,前來參加本屆科舉,最後得了一個狀元,你說跟本侯現在的成就比,哪個更加可貴?”
這個答案是明擺着的。從古到今,狀元多了去了。熬一輩子也未必個個能做到宰相,更不必說到達徐侯爺這樣有封國、有私軍甚至連宰相位子都可世襲的地步。所以朱慧仙當即答道:“侯爺從龍起兵,已經封有顯爵,地位當然不是區區一個狀元可比。”
徐簡一拍掌道:“對啊。本屆科舉,其實辦得也很粗糙,但即使辦得很精細,就象前明和滿清的科舉,名次出來難道個個都會服氣?若干年後,要是當初的探花封侯拜相,狀元卻一事無成,青史留名的又會是誰?狀元三年就有一個,現在被人記得的共有幾個?
如今天國正是用人之際,百廢待舉,更有選拔任用女官的氣度。各位女才子趕上了這個曠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好時代,不想着怎麼一展所長,早日爲天國立功,也爲自己搏一個青史留名的地位,卻在這種無聊的排名上爭執不休,請問是否明智?要是爭執不休弄出事來,攪壞了天國開女科、用女官的大計,是不是辜負了天國恩德,更成了全天下所有才女的罪人?”
這番話懇切而又動聽。果然一百多女進士一聽之下紛紛點頭。性子急的乾脆喊了起來,聲討朱慧仙因小害大的不智之舉。
朱慧仙卻是泰然自若。她那一雙流光溢彩的美目眨了幾下,突然問道:“我們女進士做官,最高能做到什麼官?我們能不能領兵打仗?要是立了大功,能不能封侯封伯?要是封了爵,可以有幾個丈夫?”
這番話可謂問得驚世駭俗。但對這些參與科舉的女才子而言,卻差不多是大家共同的心裡話。一時之間,就連傅善祥也無心跟朱慧仙擡杆,而是將眼光牢牢定在徐簡身上,要看這個天國宰相怎麼解答這些問題。
對此問題徐簡早已經過全盤考慮。聽到朱慧仙發問,他從容的掃視了一遍衆女,這纔開口答道:“天國男女平等,此言已載入《天國制度》這本書中。既然開了科舉,選拔女官,當然是男進士能做到什麼官,女進士同樣可做。
至於帶兵打仗,凡是有勇氣、有才略,主動申請帶兵者,只要通過考覈,三甲進士一律授予兩司馬職位,帶兵二十五人。二甲授予卒長職位,帶兵百人。一甲進士則直授旅帥職位,帶兵五百人。部下可以是女兵,也可以是男兵。
要是立了大功,女進士同樣可以封爵。但爵名稍有差別。女官封爵名爲‘某君’,比方說‘華陽國君’。級別上,‘國君’對應侯爵,可以享有實封。‘郡君’對應伯爵,‘縣君’及‘鄉君’對應子爵。以上只有級別俸祿沒有封國,但可以擁有與級別相應的府邸、衛隊、儀仗以及種種軍政特權。
至於女封君可以有多少個丈夫,這個純屬個人私事,本侯表示對臣下的私生活不予干涉。”
徐侯爺的一番話簡直石破天驚,震得衆女個個面無人色。老天,要真是象江寧侯說的這樣,這太平天國簡直就是女性天堂,所有女性還不發了瘋似的將這條命賣給徐侯爺?
一時之間衆女大眼瞪着小眼,滿殿唯聞一片粗重的喘息之聲。鑑於深厚的禮教傳統,對某些問題誰都不敢厚着臉皮深入詢問。
最終還是朱慧仙心理素質勝人一籌。她嘻嘻一笑道:“侯爺說的倒是比唱得好聽。要真能做到這樣,我看滿清的地盤上人口立刻會減少一半——所有女子全跑來侯爺這裡效力!這樣不用打仗,滿清都會自然滅亡。真可謂一條策略能滅國!我就怕你們這些權貴說得好聽,在用到我們女子賣命的時候鼓吹男女平等。一旦大局已定,你們立刻翻臉,重新撿出男尊女卑的禮教來用!”
聽到這種尖酸刻薄的反諷,徐簡哈哈一笑道:“所謂日久見人心。假如只爲滅清,本侯不用女官一樣能夠做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開科舉選官,還將男女平等寫入科舉講義?好了,閒話扯到這裡爲止。下面我給出二甲名次,然後大家準備戴花遊街,接受天京城萬民歡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