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剛擦黑開始,徐簡逐一接見並慰問了一千多個新銳軍官,然後又舌戰周葆濂。一番下來耗時不小。等到最後召見女進士時,夜已經很深了。所以徐簡只是簡單講了幾句,便親自帶領衆人入席。
宴會廳是剛剛改造出來,將許多間房子打通並連接而成。三批人的宴席完全分開,軍官們在一處,男進士一處,女進士又是一處。除了混雜容易造成糾紛,徐簡如此安排另有用意。
徐簡獨坐在女宴會廳正前方,陪着衆女吃了點東西。隨後他站起身來,將剛纔的辯論對衆女擇要講了一遍。宴會廳內,衆女頓時一片譁然。
這些女進士在參與科舉之前都曾被迫加入女營,有過一段可能不太愉快的集體生活經歷。可人的心理最怪。當初做爲武昌、金陵等大城市的讀書富貴人家千金,落到女營的廣西大腳妹手裡,着實吃過一番苦頭。可內心深處,卻未必不羨慕對方當了官發號施令甚至領兵打仗的威風樣子。
天國剛開科考的時候,女營中流言四起,有說這是爲諸王及權貴們選妃的。有說是天國缺少文吏,男讀書人寧死不肯降“賊”,長毛賊只好從比較軟弱可欺的女子身上打主意,將文書簿記的職位好歹配齊。不然傳令施政極不方便。
要真是如此,當然比呆在女營做苦工有利。但衆女又怕去了男人堆裡受到奸辱,又或者長毛事敗後,自己由於幫賊人寫文書、佈告,最終被滿清朝廷治罪。
總之謠言滿天,一片混亂之中,絕大多數才女都是出於無奈纔出來考試。只有傅善祥等極少數人才積極響應。
但不管怎麼說,一旦參與了,考中了,條件也隨之改善。一甲二甲很快授予了官職,在滿腹狐疑中前去上任。結果一上任才發現,天國制度嚴謹、紀律森嚴。衙門的男官男吏全對自己恭恭敬敬,一口一個“貞人”或是“大人”的敬稱。命令發佈下去,也不會因爲自己是女子而受到輕慢。
好消息很快傳回位於江南貢院的女進士宿舍之內。那些還沒得到分配的三甲進士頓時激動莫名,當初落入“賊”手的惶恐和抗拒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所有人都在心裡憧憬起各自的輝煌前程,出將入相,權傾天下,高踞於一衆庸俗男人的頭上。甚至開國封君,成爲一方諸侯!那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全新人生,值得爲之付出一切!
衆才女對東王和徐相的感激和崇仰,立即到達一個狂熱的程度。就象後世腦殘粉絲丟棄人格自尊,以一種火熱的激情甘願將一切奉獻給自己的天皇巨星!
由於東王深居簡出,平常沒法見到,很快也就淪爲一個符號。實際秉政的徐相,也就成了女追星族眼中唯一觸手可及的最耀眼的那顆明星!衆女不約而同將自己剛剛被釋放出來的狂欲癡望、理想信念一古腦兒投射到了徐相身上。在她們的心目,徐相就是她們的救世主,代表着她們的利益,是她們現有一切的根源和保護人!對那些已經受洗的才女而言,徐相同時還是她們的宗教導師,是人格與神格二合一的完美偶像!
所以聽到有人質疑徐相的制度,衆女當即義憤填膺。一來這種攻擊直接威脅到她們的現有地位。二來自己的偶像與教主受辱,她們當然不肯幹了。
一片七嘴八舌的聲討之中,前排第一桌的女狀元傅善祥當即站起,對徐簡表態道:“臣願請命與周葆濂當廷辯論,定要將這陋儒駁倒,爲徐相爭一口氣!”
徐簡臉色凝重,深沉的嘆氣道:“光用口舌,恐怕很難讓這些陋儒信服。畢竟男尊女卑由來已久,女官制度乃是本相首創。招來質疑和攻擊是難免的。本相重權在握,當然可以用行政命令強行提拔女官至高位。但目前滿清未滅,南方又羣雄紛起。已經開國的就有華南的大楚,長江中流的神霄國。隱蔽的還有巴蜀的大殷,湘省的楚名錚政權。要是提拔女官過急引起男官反彈,他們全都出工不出力,這天國的軍政重任,你們女官能獨立承擔起來嗎?”
一問之下,整個宴會廳內頓時靜了一瞬。隨即一些狂熱者跳起來喊道:“小臣願爲徐相犧牲一切。就算讓我拿刀衝鋒,臣也絕對不皺眉頭!”
“誓死捍衛徐相。誰敢反對徐相我就殺誰!”
“臣是女子,但也有血性。徐相讓我去死我就去死,徐相讓我殺誰我就殺誰!”
“臣不怕死。不論是治理地方還是帶兵打仗,臣都能爲徐相分憂。就算舉世滔滔全都反對徐相,臣等也會團結一心擁護徐相!”
……
喧囂之中,一些理智的卻是面面相覷,憋着一些話,卻迫於狂熱者的姿態不敢輕易表露。
徐簡一臉嚴肅,心中卻樂開了花,暗道一個成功的政客,必然要有一批自己的狂熱支持者。本相全力推行女官制度,爲的還不就是在男權世界裡面,女性被壓抑最深,出頭最爲艱難!除了我徐相這種千年難遇的護花使者,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給女性撐腰?
但是培植鐵桿勢力也有技巧,要時刻不忘敲打,巧妙製造外界壓力,讓她們明白舉世滔滔都是她們的敵人,唯有一個徐相爺纔是她們的救星。西方的學人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比如科幻作家邁克爾克里奇頓就在他的小說《恐懼狀態》裡寫道:爲民衆製造一個敵人,使他們處於恐懼狀態,他們纔會團結起來並服從政客的擺佈。這是一種常規的統治技巧。
這個敵人是誰並不重要,哪怕純屬虛構也無所謂。在有的時候可以是對鐵幕的恐懼,在鐵幕揭開後也可以變爲對“黃禍”的污衊。甚至在以上都說不通時,可以隨便製造一個所謂“炭排放過量、全球將變暖而面臨氣候危機”的說法,樹立一個全新的敵人——自然環境!
徐簡兩世爲人,學通中西,對這種常規的小手法自然信手拈來。聽完敲打之後衆女的反應,徐簡基本還是滿意的。但僅限於此遠遠不夠。徐相還要加深火候不斷錘鍊!
當下他一臉沉重,緩緩說道:“衆卿(徐簡已封侯,是諸侯級別,所以可以呼屬下爲卿,無爵位的官員也可對其自稱爲臣)忠心可嘉。但依本相之見,要是弄得轟轟烈烈,最終卻完全失敗,那可實在不值。相反,本相已執掌天國權柄,又有衆卿至誠輔佐,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事情弄砸!那樣將是對歷史和正義的犯罪!
以本相之見,女官制度的成敗,女性地位的最終定局,關鍵全看在座各位是否爭氣!”
前排的傅善祥疑惑道:“這又是怎麼一說?”
徐簡解釋道:“有本相撐腰,你們不必擔心女官制度會有反覆。但是要真正確立你們的地位,全看你們能否在朝廷和地方的官場上站得住腳,能否抓住兵權,能否靠你們女官獨立支撐起天國大局!要是你們表現出色,屢立大功,在朝堂上能不斷加重話語權,在地方能抓到足夠多的地盤,爲本相獲得最可靠的、源源不斷的兵員和財賦支持。直至能夠帶兵打仗,不斷立下戰功,甚至控制住天國的大部分武裝力量。到那時,上有本相,下有你們,就算全天下的男人反對,女官的制度也將不可動搖!”
這番宏論一出,滿座女進士無不爲這種前景激動振奮。在已經出仕的前二甲進士帶領下,全體六百名女進士一齊起身,面對徐簡莊嚴宣誓道:“吾等誓忠誓信,團結一心,願爲徐相指示的目標奉獻一切乃至生命。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如違此誓,甘願墮入地獄,萬劫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