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健彰是個精瘦的老頭,典型的南國面貌。他的神色有些憔悴,足證最近的大變局對他打擊不小。但他眼神很亮,步履穩定,顯然主意已定,胸有成竹。
看到高踞於寶座上的江寧侯,吳健彰剎那間愣了一愣。首先是徐簡年紀之輕,完全超乎預料。他對此子的種種出奇表現頓時有了理解——年輕人嘛,有點奇思妙想加上任性胡來是很正常的。所以纔要老成者替他掌掌舵——其次是徐簡的衣飾,也讓吳健彰大感新奇。但見江寧侯爺頭戴九旒冕冠,每旒貫玉九顆。身上袞衣以深黑爲體,繪五彩華章,有山,有龍,有華蟲,有宗彝,還有日月星辰,線條於簡潔中盡顯優雅大氣。相比於滿清的服飾,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見吳健彰看得發呆,徐簡微笑道:“何謂華夏,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道普兄在滿清那裡做官,恐怕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中華服飾吧!”
道普是吳健彰的字。一聽徐簡如此稱呼,吳健彰撲通跪倒,磕頭道:“臣……那個草民惶恐。草民確實曾爲滿清效力,但如今草民已知天命所在,故而幡然悔悟,願爲侯爺報效犬馬之勞!”
“那你又是怎麼看出天命所在的?”徐簡顯得饒有興趣。
吳健彰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思路纔回答:“草民是商人出身,別的不會看,一會看錢,二會看人。如今滿清丟掉江南,不但錢袋子完了,弄不好連飯都吃不上。兵無餉,民無糧,韃子靠什麼翻本?再上侯爺外交得力,大英帝國已成盟友,江海關的稅收得以順利移交。洋人船堅炮利,奇器淫巧數不勝數。侯爺有洋人助陣,滿清就算疆土完整都遲早完蛋,何況只剩半璧江山!”
徐簡頓時恍然。原來這個吳健彰比較通洋務,深知東西方實力差距極大。所以一看徐簡得到洋人支撐,立刻將寶押到這邊!
徐簡想了一想,反問道:“滿清官吏、士紳對寡人的評價可是相當糟糕。洋人的報紙上就選譯了一些,象什麼昏君、色鬼、賣國賊,商紂王、陳後主、石敬塘之類的頭銜給我加了一堆。你來投奔我,難道不怕留下千古罵名?”
吳健彰不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們除了會罵人,還能做成什麼事?滿清皇帝是胡種吧,他們照樣磕頭效忠,乃至捧爲明君聖主。只要侯爺大業得成,我包他們立刻調轉筆鋒,將侯爺誇成開創新風的千古一帝!”
徐簡哈哈大笑,擺手道:“寡人只是天國諸侯,稱帝就僭越了。不過若是改上幾個字,比如‘千古第一人’,寡人倒是欣然笑納!”徐簡是有封地的諸侯,可以稱孤,稱寡人,臣下可稱之爲殿下。但若稱朕、稱帝、稱陛下那就屬於僭越。
吳健彰並非士人出身,對於禮制半通不通。但他也知道“千古第一人”跟“千古一帝”換湯不換藥。哪個皇帝都不會容忍臣子加上“千古第一人”封號。試問臣子已經排到第一,皇帝又該排第幾?
但他並非爲做忠臣而來。一聽徐簡的野心,他反倒鬆了口氣。立刻稱讚道:“殿下年少有爲,銳氣英發,必將是復興華夏的千古第一人!”
徐簡似笑非笑道:“吳卿冒險前來,該不會就爲誇獎寡人幾句吧?”
吳健彰並非科班出身,臉皮的厚度比讀書人差得遠了。聽到這個,他頓時忸怩起來,躊躇片刻,終於決定單刀直入。他坦白道:“臣對滿清並沒什麼忠心。天國剛定都的時候,臣還想向洋人借兵助‘剿’。這並非對天國有惡意,只是不認爲洪楊能得天下。可近來在租界聽說了侯爺的手筆,我覺得侯爺眼光犀利,一眼就看穿當今天下的關鍵,那就是得洋人者得天下!侯爺的舉措,無知者以爲荒唐,臣卻知道里面皆有深意。臣以爲侯爺大事必成,臣忝爲侯爺廣東鄉黨,自然願爲侯爺的事業添上把柴火,也爲子孫後代謀個出身!”
“寡人的舉措皆有深意?”徐簡有些好笑,“吳卿不妨給寡人剖析一二。”
吳健彰知道這是要考他了。他打點精神,從容說道:“第一,侯爺大用女官,起初臣也十分詫異,認爲這是昏招。可其後侯爺開立上海特區,臣才知侯爺用意之深。上海開埠不久,市面還不夠繁華。簡言之:缺人!殿下在侯國大張女權,甚至下令每一戶必須以女子爲家長,否則加稅一倍。鼓勵一夫一妻,納妾者要繳納人頭稅。這麼搞本來必會生亂。可是上海特區一開,卻讓這些人有了退步之所。只要將家遷到上海,或者在上海謀個職業,就可登記爲上海市民,不再受到禁令約束。不但如此,上海特區不追究市民既往,就算滿清皇族,一樣可在此處安家,甚至取得被選舉權。以臣的見解,只要侯爺能用事實證明此點,以後全天下的人、財、物必將滾滾而來,在這上海灘落地生根。無知書生以爲侯爺開特區是賣國,臣卻以爲,侯爺乃是絕世手筆,用一點看得見的利益,便引得中西之英傑、天下之財利輻輳潮涌,盡入侯爺彀中!”
日頭偏西,山谷的水潭邊,朱由札的話也到了最後:“……基本情況就是這樣。我隸屬的組織科技發達,比西洋人先進不知多少倍。這個組織並非土生,而是由一些從外太空也就是‘天上’來的奇人所建立。任務是替他們監控全球,確保本地科技比他們低若干層次,以免危及那些‘天上人’本身。所以每隔若干年,一旦發現文明有飛躍跡象,組織——也就是時空管理局——就會選派得力干將出面干預。而我恰恰就是最新一期的‘天命者’!”
赫連輕雲圓睜雙眼,定定的看着朱由札,臉上是一副“不明覺厲”——也就是不明白此人究竟在講什麼,但總之知道非常厲害——的表情。最終她眨了眨眼,吃力的嚥了口唾沫,搖頭道:“我……聽不太懂,你不如明白說說你究竟想幹什麼吧!”
朱由札一笑道:“很簡單,那就是我將出手整合這個世界。首先當然是一統神州,確保這片土地上的傳統得以延續。假如有必要,我甚至可以制霸全球,用我的權力和才學,確保文明的‘有序’發展!”
這番話赫連輕雲仍未全懂。但她已經猜出了意思,那就是面前的鷹勾鼻帥哥有一個強大組織撐腰,並且正打算施展身手逐鹿天下!
朱由札見她現出若有所悟的表情,馬上趁熱打鐵:“霍神君那裡,顯然你已回不去。楊秀清也自身難保。我看不如與我合作,姊姊意下如何?”
赫連輕雲還沒回答,警兆卻驀然生起。似乎周圍有極大的危險在向她逼近。以她的聰明,立刻知道選擇只能有一個。否則難以善了!赫連輕雲笑容不變,恭敬的答道:“朱先生實在太客氣。我不過是個殺手身份,怎敢跟先生姊弟相稱。從今往後,我願服從先生調遣,但有所命無不遵從!”
“很好。我最喜歡聰明人!”朱由札森然一笑,輕輕彈了彈指。赫連輕雲背靠的大樹上,數根枝條閃電射出,瞬間就將她四肢裹住。赫連輕雲吃驚道:“你、你這算什麼意思?”
朱由札揹負雙手,臉上毫無表情:“你剛剛說了,我的命令你無不遵從。我的第一條命令很簡單,那就是借你的身體一用!”
枝條驀然抽緊,赫連輕雲只覺一根細刺在脊柱上刺了一下,整個人的思緒頓時飄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