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江寧侯國,嘉定縣。
一大清早,南翔鎮的一所老宅裡,一票大漢正埋頭喝着悶酒。東道主徐耀喝得臉紅脖子粗,突然摔掉杯子吼道:“孃的,還讓不讓窮人活了?這改朝換代,到底又改換了些什麼?”
好友孫渭翻着白眼道:“好好的你吼什麼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徐耀紅着眼道:“你們還不知道,指使狗官馮翰抓咱們站木籠的吳健彰,現在投靠了太平天國的江寧侯,聽說做了個什麼外務部尚書,看來咱們這仇是報不了了!”
一聽之下,在座的全都跳了起來。原來這些人都是本地秘密社團“羅漢黨”的頭目。去年底時,南翔大德寺發生搶劫案。和尚貫雲指證是他們乾的。蘇鬆太道吳健彰指示知縣馮翰將徐耀、孫渭、周洽、朱裕、顧雲方等一古腦兒抓了起來,在縣衙前面站木籠示衆。本來凶多吉少,恰好太平軍攻下南京,松江府人心惶惶。羅漢黨趁機糾集人手,打破縣衙將衆頭領救了出來,知縣馮翰被嚇得落荒而逃。
羅漢黨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打出旗號造反。同時聯絡了青浦天地會的周立春,上海小刀會的劉麗川爲外援。周立春會同王國初與羅漢黨合兵,兩三個月時間連破嘉定、青浦、寶山等縣。直到西進攻打太倉時才告落敗。羅漢黨也曾派人向天京求援,可是天京城裡根本不予理會。其後吳健彰帶了人馬反攻,兩下在幾個縣拉鋸,打成一團爛豆腐。正打得樂呵,突然局勢大變。洋人不知怎的橫插一手,幾千水兵從黃浦江上岸,一路橫掃過來。吳健彰見勢不妙,立刻棄軍潛逃。徐耀等人卻是鬥志昂揚,毫不謙虛的拉隊伍迎了上去。其結果,跟後世義和團差不太多。洋人一陣排槍,造反軍頓時做鳥獸散。本來幾個頭領還想據城而守。可是洋人一炮下去,城門就飛得無影而蹤。大夥兒也只好棄城而走,松江地面自此姓了徐。
徐耀等人起初還想帶兵轉戰別處。可是太平天國的大軍已從西面直逼過來。衆人要降,無奈對方死活不收。最終殘餘人馬一轟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做爲頭領,徐耀等人在亂中發了不少財。看了一段時間風色,太平天國似乎毫無追贓的興趣。如今大夥有田有宅,日子倒是過得去了。然而幾個月亂世草頭王做下來,那種生殺予奪的快感實在讓人留戀。幾個頭領天天聚會喝酒,研究怎麼“再來一次”。哪知辦法還沒找到,卻傳來死仇吳健彰發達的消息。幾人當初被折騰個半死,而且本鄉本土的,臉面也丟了個精光,自然對吳健彰恨之入骨。這時衆人一齊大譁。一臉兇相的朱裕捶着桌子道:“反了反了,我看只能反了!要是不趕緊動手,吳老狗早晚會弄死咱們!”
顧雲方也道:“我看是要早做準備,首先要趕緊知會一聲周大哥、王二哥!”
幾人說幹就幹,當即拿了幾把短兵器藏於身上,牽出幾匹馬向着青浦急趕。松江府纔多大地方,天還沒黑,幾人就來到了周立春的新家。
周立春的新宅好大,佔地足有幾十畝。門外還有帶刀守衛。孫渭詫異道:“周大哥的排場啥時這麼大啦?”
聽到稟報,高大魁梧的周立春哈哈笑着迎了出來,將衆人引入客廳。沒等衆人說話,周立春已經先恭喜道:“各位前來,莫非也是看出了新上海的商機,想要弟兄們聯手幹上一票麼?”
幾人相顧愕然,徐耀道:“大禍臨頭了,周哥還光顧着發財!”
周立春奇道:“什麼大禍?”
孫渭等人七嘴八舌講了聽聞的吳健彰升官消息。周立春搖頭笑道:“這有什麼。吳健彰自己都投了新朝,難道還會爲前朝的事跟大家爲難?”
徐耀急道:“話不是這麼說。所謂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咱們終究曾跟他打生打死,現在他做了大官,咱們若不提前防備,誰知他會如何下手!”
周立春想了一想,有點明白過來。暗道恐怕不是你們防他下手,而是見不得仇人爬到自己頭上!他當即百般寬慰,通過江寧侯的各種律令,力證吳健彰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哪知他這麼一說,徐耀等人頓時起疑。周洽忍不住嚷道:“周大哥口口聲聲江寧侯如何江寧侯如何,難道你見過江寧侯不成?”
周立春居然點頭道:“實不相瞞,我確實剛剛承蒙江寧侯召見。要不然,我怎敢力保各位無事!”
徐耀奇道:“江寧侯怎會召見你?當初我們有兵有糧,派人請求歸附,他都置之不理,如今周大哥一介白身,他反倒肯放下架子來請?”
周立春得意洋洋,搖頭道:“你們啊,光會打打殺殺。這怎麼上得了檯面!你們要想做官,首先得研究這朝廷的律令,要搞清當權的喜歡什麼、想做什麼,又或者是不喜歡什麼,最恨什麼。一旦摸準了脈,弄個官做不過在翻掌之間!”
幾人都是不信。孫渭翻着白眼道:“說得輕巧!我倒想問問,周大哥自己弄到了什麼官位!”
周立春哈哈大笑,豪邁的揮手道:“不瞞諸位,我如今也算老太爺一個,對於自己當官興趣已經不大。趁着朝中有人,多掙點錢花纔是正經!”
“什麼意思?”幾個人都有點摸不着頭腦。周立春看着這幾隻呆頭鵝,一種智力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他暴笑一陣,最後才道:“正告幾位兄弟,如今我大女兒做了青浦知縣,二女兒做了侯國陸軍司令卞三孃的副官。就連我的小妾飛霞,都做了上海巡捕衙門的總監!”
“你叫周飛霞,是青浦縣周立春的那個……乾女兒?”
眼前的女子二十出頭,豐腴美白。短頭髮、天足,神情也十分爽朗。但要說曾帶兵打過仗,徐簡卻是有點不信。然而履歷上確實寫着:此女曾隨同周立春起兵反清,出任過帶兵的職位。卞三娘也寫了保書,證明此事不假。因周立春跟她同屬天地會一脈,彼此有些交情。
不知怎的,徐簡總覺這個名字十分怪異,想了半天,這才明白原來是《鹿鼎記》裡寫到過俄國的“蘇飛霞固倫長公主”。當時師爺認爲不能用“菲”字,因爲一用菲,就容易聯想到“芳草菲菲”,似乎在形容洋妞毛多。
一想到這裡,徐簡忍不住臉現怪笑。正偷看侯爺龍顏的周飛霞一個哆嗦,暗道侯爺好好的怎麼突然淫笑起來,難道老爺弄的鬼已經被他發現?
原來,周立春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給周飛霞報的是“義女”身份。飛霞私下揣測,這很有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向侯爺獻身,爲周家謀取更大利益。跟徐耀等人不同,周立春是地保出身,在青浦也算得上一方土豪。他娶的小妾,容貌當然很過得去。畢竟那個年代男人可以多娶。大老婆講究門當戶對,長得醜也沒有辦法。可若錢多燒包去娶個醜女當妾,只能說這人腦子有病!而且妾與妻不同,送人都是可以的,宋代東坡學士就曾用妾換馬。所以周立春此舉並不離譜。
飛霞更想深了一層。周立春的兩個女兒都武藝精熟,膽大、潑辣,敢作敢爲。但卻都不太識字。而飛霞卻多少讀過幾天書,一直是充當周立春的“內記室”也就是“私人秘書”用的。周立春應該是考慮到自己在官場上的發展可能更好,所以苦心孤詣做了這番佈局。
可是飛霞自己毫無自信。侯爺是比滿清“鐵帽子王”還要威風的一方諸侯,他能不能看上自己這個鄉下土豪的前任小妾?
就象是讀懂了飛霞的內心對白,徐簡忽然對她招手,說道:“你過來,坐到我的腿上!”
什、什麼?飛霞只覺一顆心怦然巨跳,臉上燙得象要着火。侯爺怎麼可以……這樣!這大白天的,又在大廳之中,難道侯爺要公然宣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