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搖。東王府寢宮之內,東王久病在牀的軀體突然震了一震。摸到牀邊的一個黑影吃了一驚,正要飛身逃掉。然而東王一動之後,很快又恢復成癡呆模樣。那人戰戰兢兢的觀察了半天,終於一咬牙,緩緩抽出了一把利刃。
看着楊秀清口角流沫的醜態,那人眼中噴火,喃喃道:“楊黑炭,你也有今天!”
他依學到的口訣,將真氣貫入手腕,一翻手,尖刀嗖的一聲扎向咽喉!
儘管修煉氣功只有短短兩個來月,但有東王以先天元氣輔助築基,進境一日千里。如今此人不但氣脈全通,而且真氣已能運轉自如。他曾私下試驗多次,知道自己貫注了真氣的全力一刺,足可捅穿寸許鋼板或是半尺青石。
短刀去勢有如閃電,破空勁氣已割開喉頭皮膚。突然之間,楊秀清的身體象挨電擊似的抽動了一下,腦袋一擺,下巴居然要死不死的磕上刀子的側面。那人只覺手臂微麻,這一刀貼着楊秀清喉嚨劃過,割開厚被,又刺穿牀板,啪的一聲將重重阻礙捅了個對穿!
大驚之下,那人棄刀急退。正要跳窗而逃。念頭急轉間,一股戾氣直透上來。那人喘着粗氣道:“一不做,二不休,如今只有拼到底!”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狠勁。那人頂着楊秀清的積威,居然再次轉身,緩緩走回牀邊。龍牀之上,楊秀清仍是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剛纔這一下,究竟只是碰巧,還是有意?
那人遲疑了一陣,再次從懷裡摸出一把尖椎,嘴裡喃喃道:“老子要先鑿瞎你的狗眼!”
他做勢虛刺。果然椎尖還沒碰到眼皮,楊秀清腦袋已微微擺動。那人強忍驚懼,椎勢一折,還是捅向咽喉。此人這一椎已是拼命,事先耍了詭計,又計算了種種變化,務求一擊必殺
眼見已閃避不開,電光石火之間,牀上的楊秀清只做了一個動作。他突然將眼睜開,喉頭髮出一個短促的聲音:“赫!”
僅僅只是一睜眼,一聲喝,然而對那人而言,何斥於五雷轟頂、天崩地裂。強提在胸口的真氣突然逆衝,那人怪叫一聲,身子前傾,膝蓋磕上牀沿,手指彈棉花般劇烈抽動,尖椎嗖的一聲飛得沒影。那人駭得三尸神散,勉力撐起身來,腳下力蹬,身子歪歪斜斜騰空躍起,撞破窗戶,砰的一聲墜入院子。
聽到響動,侍衛如飛趕來。然而那人何等身手,早已在夜色中逃得無影無蹤。
蒼茫的識海之中,七彩樹和雙色樹上都是陣陣光影搖曳,彼此的寶光都黯淡了不少。七彩樹用一種喘氣似的聲音道:“怎、怎麼樣?知道……厲害了吧!人心難測,就連……魏……魏超成這個腦袋大脖子粗的火夫都起了邪念,居然……居然想趁天京空虛,殺……殺了本王做亂!”
剛纔突發變故,七彩樹竭力控制軀體應對,雙色樹卻偏想趁火打劫,以致於差點出了意外。雙色樹獰笑道:“我怕什麼。你要是掛了,大不了老子一無所得,正好脫開你的糾纏恢復原狀!”
“那麼我的神功口訣呢,難道你不想要了?”七彩樹漸漸恢復,用充滿誘惑的聲音道,“本王有個提議,咱們暫時停戰,好讓本王先做一些必要的佈置,確保咱倆無論誰勝,都能收穫全部。而不是弄個兩敗俱傷,讓外人撿了便宜!”
雙色樹不住揮舞枝條,顯得有點猶豫不決。但他最終還是退讓,無奈道:“行是行。但是我要跟你聯合控制身體,做什麼,說什麼,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鎮江城。天王的行在之內,所有近臣都是惶恐不安。
天王昏迷不醒已達七天。其間屎尿不禁,高燒不退。起初還滿口胡說,什麼七尺長鬚垂到地上的上帝老頭子,什麼借天兵,斬閻羅,什麼亂臣賊子都是跳樑小醜,朕的鐵桶江山要坐萬年。到最近卻是連鬼叫的精力都沒了,整個人陷入深度昏迷。
行宮寢殿的外間,殿前右正史何震川一臉焦慮。金田起兵以來,他一直隨侍天王,算是鐵桿王黨。東王權勢震天,他卻從沒起過依附的念頭。一心想的是如何尊天王、削諸侯。哪知還政天王的時機還沒找到,天王卻先病了個七死八活。要是天王撐不過這一關,自己又該如何?
幼天王纔剛五歲,登基後勢必成爲傀儡。甚至更糟,乾脆連上位的機會都沒有。按這要命的拜上帝教教義,楊秀清也是上帝親兒子,兄終弟及,羣臣又能拿他如何?想了又想,何震川臉上漸漸現出堅毅神色,喃喃道:“不管如何,要先保住幼天王的大位。若楊氏定要謀纂,就讓他從我的屍身上跨過去!”
何震川是滿清秀才,在造反的讀書人裡“學歷”最高。而且他滿門二十餘口,在打到天京的過程裡死傷殆盡,最後只剩下他和一個弟弟,一個侄子。犧牲如此重大,人的信念就會莫名的執拗。要是不賦予自己的選擇一層崇高的意義,如此代價,足以讓一個人在精神上垮掉!所以何震川順乎人性,下意識的成了一個堅定的保王黨。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假如攀附楊氏,那豈不是說,自己天性良薄,犧牲滿門只是爲了謀取富貴,二十多個家人豈非死得太賤!讓人的念頭如何能通達得起來?
只有堅定的認爲,自己全家是爲保明主、救萬民,驅逐韃虜、再造華夏這個崇高的目標而犧牲,付出的一切,才能叫人死而不悔!
懷着一種神聖的犧牲感,何震川打定了主意。正要聯絡同志統一思想,突然一個侍衛象見了鬼似的直躥進來,嘴裡嚷道:“西王娘、天王七妹求見天王!”
沒等陪侍天王的臣子們做出反應,一羣人已經衝破守衛直撞進來。何震川見勢不妙,急忙橫身擋路,厲聲喝斥道:“未經許可,誰敢妄沖天王寢殿!”
這羣人領頭的是一個身着從六品朝服的年青男子。何震川覺得有點眼熟,仔細看時,竟是天國探花朱由札。朱由札卻是一臉殺氣,一把推開何震川道:“滾開。天王病危,滿朝臣子,誰能尊貴得過七公主?七公主現在接掌行在大權,不聽令者即爲謀逆,立斬不赦!”
這時候殿前左正史曾釗揚也從裡面衝了出來。衣不解帶伺候了幾天幾夜,曾釗揚已經眼帶血絲。他茫然的看去,果然見到一排開路壯漢的後面,一個身着宮裝紗巾罩面的女子款款走入。曾釗揚急忙喊道:“來者是否七公主?”
那女子從容答道:“我是楊雲嬌!”她揭開紗巾,一張熟悉的俏臉呈現在曾釗揚的面前。曾釗揚再無疑問,當即下跪行禮道:“臣殿前左正史曾釗揚叩見七公主。七公主來得正好,天王不豫,恐將大行。臣肯請七公主主持大行天王后事,並帶領羣臣擁立幼天王即位以正人心!”
楊雲嬌冷哼道:“有我在,天王恐怕沒那麼容易昇天!”
她揮了揮手,飛步進入寢殿。何震川這時也回過神來,心道要是能與楊雲嬌攜手扶持幼天王,局面或還有救!一念及此,他的精神頓時振作,趕緊隨在衆人後面進入寢殿。
寬大的御榻上,洪秀全面色憔悴,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看到有人闖入,隨侍的近臣全都愕然失色。一身道裝的沈桂當先喝道:“來者何人?”
開路的朱由札傲然答道:“七公主芳駕在此,羣臣還不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