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城裡的朝局變動,很快通過天王詔書傳達到天京城裡。東王府內,已經“部分恢復”,能夠坐在牀上看公文的楊秀清讀完之後,反應只是沉默。然而在他的識海之內,化身爲“雙色樹”的虞少南卻與他陷入激辯。
“現在看來,徐簡的差事已經砸了。我看不如傳令給他,讓他說動洋人炮轟鎮江,再出動水兵滅了這個叛徒!”
“想得倒美。要滅洪某,洋槍洋炮是足夠了。可問題的關鍵在於楊雲嬌這賤貨!”
“楊黑炭,你別土包了好不好?就楊雲嬌那點特異功能,簡直比街頭耍把戲的也強不了多少。能量是守恆的,依她掌握的那點東西,每天十二個時辰苦煉,吸存的能量恐怕也不比一枚開花彈強上多少!何況她根本不懂煉身法,**非常脆弱,絕對擋不住西洋大炮!”
“一堆廢話。要是能把她綁在木樁上,老子找條水牛都能滅了她。何況是用炮轟?用炮能轟死她,那也要先能轟得着她才行!要是轟她不死,她先跑到松江挾制徐簡,然後指使洋人打到天京。有洪某在她手裡,你說誰會爲你守城?”
“哈哈,反正最倒黴的是你。你要想不出辦法,必然被她滅了。你一死掉,老子就趁機脫身。反正老子的身體能聚能散,楊雲嬌要殺我,那也得先搞懂正確的殺法才行!”
“要說也怪,依本王最近的觀察,你這廝似乎只會裝神弄鬼,其實對真正的異能完全不通!本王很是好奇,你究竟是怎麼做到‘聚氣化形、身外分身’的?”
“想知道,那也容易。你拿你的修煉口訣來換!”
……
吵了半天不得要領,最終也只能回到正題。楊秀清沉吟道:“現在的局勢,外援都靠不住,只能試試自救。我將調動手上所有的‘天罡戰將’,全力狙殺楊雲嬌。實在殺不死,再玩合縱連橫的把戲,許給徐簡足夠的好處,用他來暫時平衡一下政局。先拖一拖時間再說。想來她再橫,也不至於公然來殺本王!要真這麼做,咱們反倒有了借用的手段!”
堅持到太陰曆二月底,法國公使布爾布隆終於絕望。在用戰艦“加西亞”號上的大炮轟擊廣州發泄了一通憤怒後,這條撞塌南牆不回頭的法國犟牛終於調轉船頭,向着上海駛去。
在這場中國的大變局中,布爾布隆決策失誤,使法蘭西第二帝國在外交上收穫了一場慘敗!當初出於驕傲的高盧雞同約翰牛一向不對付的傳統,當文翰向北發展時,布爾布隆立刻決定留守廣州,要從楚國政權打開外交困境。其後文翰滿載而歸、乃至決定英國在遠東將向太平天國政權一面倒。消息傳來,布爾布隆已經騎虎難下。學美國人急速趕上?恐怕收穫的也只會是一點殘羹冷炙。這讓驕傲的法國佬情何以堪!
所以布爾布隆選擇死撐,乃至準備了只要面子、不要裡子,寧可賠本賺吆喝,也要與楚國達成全面結盟的協議。從博弈的角度,布爾布隆的堅持策略不算最壞。可是最終的結果,卻硬生生將布爾布隆憋出內傷。楚國在廣州的那個瘋子將軍狂妄而又粗魯,根本不耐煩聽洋人對他分析局勢。他甚至完全不承認法國在滿清獲得的一切權益,口口聲聲要將洋鬼子趕回老家。而在他的治理之下,廣州商業幾近全滅。注意不是蕭條,而是全滅!
楚國人在廣東、福建實施了對社會全面管制的經濟措施。所有田地、所有商鋪、所有作坊一律收歸官有,由官府派人經營。建公庫制度,所有人的日常消費品,如衣服、食物、燃料之類,都採用配給制從公庫領取。一年多的時間,兩省境內已是哀鴻遍野,商旅絕跡、田野蕭條,糧食產量急劇下降,百姓個個面有菜色。在這樣的形勢下,洋商已基本不可能與兩省展開正常貿易。急速找到突破口,爲外交和商業打開新的局面,這是布爾布隆這個全權公使的職責所在。然而他卻白白浪費了幾個月時間,去幻想、去等待,去跟一個不可理喻的野蠻人展開爭論。最終,法蘭西第二帝國在政治上丟了臉,在商業上丟了財。而布爾布隆,也只能強忍吐血的衝動,灰溜溜北上尋找機會。
船到吳淞口,已經有英**艦上前攔截,打旗語讓他的座艦就地停泊,不許深入皇輔江內。布爾布隆咆哮了半天,然而在船長朗索尼·德·普拉斯的勸告下,他還是忍着屈辱,下船改從陸路進入上海。一路所見,簡直令他目瞪口呆。大批的英國皇家工兵正在全力平整道路。沿江的大道已經能看出雛形。江西岸的荒地裡,一批批的工程技術人員正在用儀器測量地形,繪製圖紙。看架勢,規劃中的新城規模不小!在一些進展快的地方,地基已經開挖,海量的建築材料源源上岸,堆成一座座高山。
陪同進城的普拉斯驚歎道:“天,英國佬這是準備將倫敦搬到遠東來了嗎?”
看着沿路隨處可見的英國人,聽着空氣中不絕傳來的英倫土腔,布爾布隆只覺心驚肉跳。國內拿破崙三世剛剛上位。這個皇帝的風格最是好大喜功,講面子重於要裡子。假如在自己手裡徹底丟掉遠東,自己的下場絕不會妙!
布爾布隆心中七上八下,以至於過法租界時也沒有停留。謝天謝地,徐侯爺總算沒有學廣州的瘋子將軍,直接沒收洋人財產驅逐出境。他對於法國人還是留了些臉面的。布爾布隆弄了輛馬車直奔上海城而去,他要立刻面見徐侯爺,盡最大可能挽救一下。據英國人的報告說,這個年輕的侯爺能說一口流利的倫敦英語,與他交流起來毫無障礙。要真是如此,布爾布隆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希望的。畢竟拿破崙三世皇帝的風格,比起英國人絕對要慷慨得多!
這時的上海城外還有護城河。馬車從一座完工不久的石拱橋上駛過,城門口的衛兵稍稍問了問,就將法國人一行放入城內。
江寧侯府內,徐簡正陪同一個老者在說話。聽到法國公使來訪,他皺眉說道:“告訴法國人,本侯有貴客接待,讓他在外面等着!”
老者卻已站起身來,含笑說道:“法國人來,必有軍國要事。老朽改日再拜見侯爺不遲!”
徐簡極力挽留,說道:“法國人在遠東沒什麼實力。本侯也不是滿清酋長,不可能被幾句空話嚇住。他既敢輕視本侯,遲遲不來談判換約,本侯總要讓他付出點代價!”
老者從容道:“老朽只通醫術,不懂外交。但從我華夏學術陰陽相生之理中,老朽悟出凡事過猶不及。想那法國人吃了一個大虧,如今已焦頭爛額,爲挽救局面,估計已準備對侯爺大大的退讓。但洋人畢竟在遠東蠻橫已久。要是侯爺的火候過了,弄得法國人惱羞成怒,恐怕對侯爺的大業不利!”
聽到老者見識不凡,徐簡眼前一亮,試探道:“聽老先生的話,對西洋人的虛實頗有所知。不知可有興趣襄助本侯辦理洋務?”這個年頭洋務人才可是相當缺乏。所以吳健彰一來立刻得到重用,如今不但出任侯國外務部尚書,還兼任了上海市長。海關方面的事務,目前也是由他打理。這個當然只是暫時之計。但徐簡手頭缺人,一時還沒有辦法去分吳健彰的權力。
老者搖頭道:“老朽對做官毫無興趣,更不想與洋人有過多糾葛。只願襄助侯爺傳承國學,光大華夏固有之學術。最終讓洋人知道,我華夏前賢智慧如海,對宇宙乃至人身的洞察,絕非西夷所能想象!”
徐簡撫掌道:“倒是本侯淺陋了。詮翁之才足可做得帝王師,讓您老來做官這確實有些不太恭敬。剛纔詮翁論及華夏醫術,推本究原,雅重陰陽五行之說,又聯繫道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數學之理,見解之深,手段之高,都讓寡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寡人有意請詮翁出任‘華夏國學院’第一任院長,望詮翁切勿推辭!”
老者姓王,名韜,字紫詮,號天南遁叟,在前清有個秀才功名。自洋人開埠上海以來,他就一直長居此地。道光年間,他曾在英國人的墨海書館任職,因此得以學兼中西,是當世難得的明白人!本來他也在搬遷出城之列。看到徐簡下了“通國學者可留居”的新令,他就報了個國醫專才。沒想到徐侯對國學人才極爲重視,很快就逐一召見。一談之下,徐簡對他肅然起敬。今天已是第二次向他請教醫學。聽到徐簡提請他出任國學院院長,王韜略做思考,很快點頭道:“殿下盛情,老朽卻之不恭!”
一直到目送王韜的身影消失,徐簡這才板起臉來,下令道:“召見法國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