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完睜開眼來,看着晨光之中牀頂飄忽變幻的影子,鬱悶的吐了口氣。
這個狹小的世界,這種灰暗的人生,我是一天都不想再繼續了!
墨完在心中狂呼。他一骨碌翻身坐起,飛快的穿好衣服,套上靴子,下牀取了佩劍,輕手輕腳的摸出房門。
此時時間還早,從室外看去,天與地混沌未分。整個大宅子裡一片靜寂。墨完暗暗心喜,他發誓道:這次若能走脫,不論前途有多兇險,我都絕不回頭!
或許是因城內多變,老頭子墨齊注意力被引開,從而放鬆了對墨完的監控,墨完這次居然一口氣翻牆過院,順利逃到了墨宅之外!
雙腳一踏上“家外的世界”,一種無比的充實感頓時激涌上來。墨完貪婪的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正要邁開腿狂奔,忽然嗖的一聲,近旁的屋頂上,似乎有高手凌空躍過。
墨完擡頭看時,突然嗒嗒兩聲,臉頰上感到了兩絲溫熱,用手一抹,掌上殷紅一片!
此人受傷了!還在震驚,頂上又有幾道風聲響過。隨即有人喝道:“陽競,你走不了的!”
屋頂上連聲微響,一追一逃的兩撥人瞬間遠去。事不關己,墨完也懶得理會。他只是震驚於這些人身手之高。相形之下,儘管自己也是從小習武,但身手明顯要差上一截。
他定了定神,飛步向着城西而去。墨完是上大夫墨齊之子,身上自然有通關符節,順利出城之後,墨完強抑雀躍的心情,飛步向近郊的一個莊子奔去。
朝陽暖暖,晨風溫柔。墨完的心中滿是振奮。對於可能此生再難相會的父母,他心中並無歉意。因爲他們都是屬於讓墨完反感的庸俗貴族階層。自己走了,他們的日子又不會過不下去!而他們的子女也並非只有一個。穩重的大哥,可愛的幼弟,哪一個都比自己更得歡心。而自己,從小就是個異端、叛逆者,與整個墨家都格格不入。在邁上探險旅程之前,墨完唯一想說聲再見的,是那個一清如水的女子!
奔行了一陣,前方的村莊已然在望。墨完的腳步緩了下來。此次一走,可能就成永別,自己究竟該怎麼跟她開口?
每次與這個有着微藍眼眸的女孩見面,墨完都有一種無比的平和感。她就象一個神奇的水晶罩,只要一靠近她,塵世的一切紛擾似乎都被徹底的隔絕。要不是她,自己可能還下不了出走的決心。可自己這一走,綰兒又該由誰來保護?墨完的心頭有些沉重。
帶上她走?一個瘋狂的想法隱隱浮現!但他很快搖了搖頭。此去並非遊覽,而是去探險,去拼搏,去找出一條離開這個世界的通道。憑自己的這點身手,自保都無把握,又如何能帶上一個不通武技的弱女子!
腳步雖緩,但以墨完五級武士的身手,仍然很快來到村前。西雅國是個古典的“封建”國家,國內分爲貴族、士族、平民、奴隸四個等級。貴族各有村莊或鎮邑的封地。士族則只有俸祿。平民可當兵,可爲工匠。奴隸則毫無人權,淪落爲“會說話的工具”。其中有技藝的還有一線生機,積累功勞可能升級爲平民。但這主要是對黃膚色的奴隸而言。若是不幸混入異種膚色的血統,則已經註定世代悲劇!
而綰兒,正是這樣的一個悲劇!
墨完思緒萬千,慢慢走上那條熟悉的街道。這一片是軍械作坊的奴工聚居區。對於奴隸的管理,西雅國早已在數百年中積累豐富經驗,手法絕不是一味的高壓,而是張馳有度,善於以巧妙的誘餌將奴隸的積極性勾引出來。從表面上看,這些奴工並未受到太嚴厲的管制,日常生活與平民差別不大。但若有誰萌發不安分的動作,則處罰之殘酷,足可令後來者聞之色變!
站在低矮的正門前,看着泥牆頂上那瘋長的蒿草,墨完不由眉頭大皺。他上前拍了拍殘破的木板門,隔了好一會兒,裡面纔有個低低的聲音道:“是……是誰?”
聲音中透着虛弱!墨完心中一沉,伸手將板門推開。奴工的住宅不可能有太好的結構。房門裡面就是個小小的廳堂,廳堂的一角,一個憔悴的男子正掙扎着要從地上爬起。
墨完疾步上前,扶起那人道:“韶伯,這是怎麼啦?綰兒和伯母怎麼不在家?”
韶伯一邊咳嗽,一邊猛搖着手道:“不、不要胡亂稱呼,墨少的心、心意我領,但、但您客氣,對、對小人是禍不是福!”
墨完無奈的嘆了口氣,搖頭道:“不說這個。綰兒究竟去哪兒了,您這又是怎麼回事?”
對於韶伯的人品,墨完打心眼裡敬佩,所以最終還是堅持使用了敬稱!
聽到問話,韶伯的臉上卻現出一種死灰色,他一把抓住墨完的衣襟,仰頭道:“老、老奴求您一事。墨少務、務必答應!”
墨完肅然道:“但說不妨!”
對於韶伯的身世,墨完並不陌生。此老原是自由人,且是國營工坊的資深工匠,只因一次意外,與一個白人女奴生下孩子。良民與奴隸之間,本有天然鴻溝。且異種之間通婚,更是西雅國的大忌。
本來只要拋棄母女兩人,對韶伯而言就沒什麼後患。但韶伯由憐生愛,不忍讓這對母女淪落到地獄底層,所以慨然將之帶回家中。老母爲此氣死,韶伯自責之餘,並沒有遷怒妻女。其後因被嫉恨者告發,韶伯被剝奪自由民身份,趕出國營工坊成爲一個低賤的奴工。好在憑着一身精湛技藝,勉強能夠養家餬口。十多年來,爲保護妻女,韶伯飽嘗艱辛。面對一次次威逼利誘,韶伯始終維護了自己“不離不棄”的誓言。
聽到墨完的答覆,韶伯精神一振,支撐着說道:“剛、剛纔四少帶人搶、搶走了綰兒和她母親,我、我怕三少將她們賣到娼館,求、求墨少——”
“什麼!”話未說完,墨完已失聲喝道,“他們去了哪個方向?”
韶伯也知耽誤不得,強撐着指明瞭方向。墨完一個虎跳出門,急急向着前方趕去。這個莊子其實是他外公的封邑,所謂的四少,就是他的表弟雲翼。對這個四少,墨完知之甚深,其人是典型貴族惡少,高傲、殘酷、嫉妒心強。與思想叛逆的墨完不同,其人等級之見極深,最看不得貴族與賤民來往。曾幾何時,雲翼就威嚇過要將綰兒母女殺死。好在那時其人年紀尚小,被墨完連哄帶嚇也就糊弄了過去。哪知今天他居然真的出手!
莊主的居所在村子中心。但按韶伯指的方向,雲翼卻將綰兒母女帶去了村子的另一頭。墨完顧不得多想,急急的先奔過去查看。
村頭有一片樹林,一條小河從莊子的北面穿出,蜿蜒繞過樹林的南緣。就在樹林外面,一羣衣衫不整的污穢男子正擁擠着在推掇吵鬧。
“我先來我先來,當年韶老兒的事就是我告發的!”
“呸,你這個賤貨,出賣了人家爺老子,你還有臉來爭搶!慰問韶家小妹,就得我這樣的好人!”
“好人,好人還來幹這事?”
“你滾蛋,讓老子先上!”
……
墨完又驚又怒,一邊衝入人羣,一邊大吼道:“全都滾開。誰敢動一動綰兒,我滅他全族!”
樹林前聚集的大都是底層賤民,儘管許多都有一把子力氣,但哪能與墨完這種五級武士相抗。在墨完肩撞手推之下,人羣中啊唷連聲,一片人仰馬翻。墨完擠出一條通路,全速衝入林中。一看之下,不由的怒髮衝冠。
林中的空地上,草草鋪了幾塊氈子,其中的一塊上面,一個成熟婦人被赤裸的仰面按在地上,幾條壯漢正在輪流施暴。稍遠一些,一個村姑裝束的女子臉色平靜,正無喜無怒的坐在一個樹墩上面。身邊的悲慘,似乎對她全無影響。她平視着前方,微藍的眼眸裡面,看不見一絲悲傷,唯有一種深深的無奈與倦意。
她的肌膚雪白晶瑩,頭髮漆黑,黑與白的對比鮮明之極,一望之下令人印象深刻。簡陋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知怎麼的就有了一種靈動。她的目光之中,象是吸納了四大洋的海水,平靜的底下,蘊含了一種未知的力量,讓人一觸之下,神思莫名的爲之一澄,就象宇宙間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剎那之間,讓人只想那麼靜靜的定着,不想思考,也不想有什麼動作。
這種近似於催眠的效應很難持久,然而面對這個奇妙的女子,兩個被指派的武士還是莫名的受到影響。他們不忍過於粗暴,而是站開了一點距離,容許她自己那麼靜靜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