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神州大地羣雄割據戰火四起,導致東西南北的商路基本斷絕。一路從湘江轉入大江,直到武昌地界,江面基本上都是空蕩蕩的。除了江邊警惕的營壘和炮臺,江面上只有官方巡邏艇偶爾駛過。
船過陸溪口就已經是太平天國的地盤。如今的太平天國或者徐簡心目中的“大乾帝國”雄踞華東,國境東西橫跨鄂、贛、蘇、浙,南北坐擁從豫東南、魯南經皖、蘇直達閩北的廣闊地域,共計有完整的蘇、浙、贛、皖四省外加不全的閩、魯、豫、鄂四省,在行政上被劃成十二個省級政區。可謂佔盡了國內人傑地靈的最精華部分。
徐簡卓立船頭,迎着呼呼的江風,氣勢如王的掃視着這片已屬於自己的地盤。自六月初被奕詝挾持離去,到如今已是十月,整整四個多月時間裡,國內形勢如何?假冒洪宣嬌的赫連輕雲是否嚴格按自己的佈置在執行?天京城內的道德提升運動開展到了哪個階段?重構歷史的大手筆成效幾何?
而在自己私有的江寧侯國內,由英國人承建的上海特區現在成了一種什麼模樣?鍾離夏這段時間裡都在幹些什麼?獨居的日子裡,該不會給自己戴了綠帽吧!
而自己的島國攻略,在表弟袁鯨的主持下,究竟又被弄成了一種非驢非馬的什麼怪胎?那幾個小破島是否已被這魔王折騰得快要陸沉了?
種種念頭在他心中交錯來往,以致忽略了一艘高速駛近的內河戰艦。突然砰的一聲,鑲了撞角的戰艦一頭撞上一隻民船。船隻嚓的一聲竟然斷爲兩截。船上的人、貨頓時全都落水。隨即戰艦上有人大喝道:“全都落帆、靠邊,我們鍾將軍有令,從敵境來的船隻一律要嚴查,避免任何一個奸細混入國境!”
鍾將軍?徐簡皺起眉頭,對船上喝道:“你是鍾芳禮的什麼人?”
一邊喝問,他一邊暗中運出虛空魔手,將落水者逐一拖到完好的船邊。至於貨物,漂沒也就拉倒。何況既然肇事的正主在此,還沒會沒有人照價賠償嗎?
戰船上那一耀武揚威的武將聽到徐簡的喝問,心中微吃一驚,暗道:莫非鍾爺我想踩人結果踩上鐵板了?
他瞪大眼睛仔細看去,呼嘯的江風中,那個卓立船頭的男子令他目光一凝,駭然道:老子的運氣不會黴到這個地步吧!遇上的要真是那尊魔神,憑自己撞壞他的船隻這條罪,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然而事已至此,尤其是手下已喊出自己的姓氏,這小魔頭只消回去一查,我就算鑽地也沒處藏啊!
這個姓鐘的水師將領轉念極快,暗道:要是看錯人,反正鍾爺分分鐘能夠翻臉。但若沒看錯,這個魔頭卻要先安撫好了。
想到這裡,他突然飛快的脫下身上的鎧甲,還沒等船上衆人反應過來。他已經用一個瀟灑的跳水動作撲通跳入冰涼的江水裡面。
戰船上、民船上,一時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這個鍾將軍好好的怎麼突然發起癲來。但見鍾將軍身形矯健,在水裡忽隱忽現有如蛟龍。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抓到漂在水面上的三隻箱籠,吃力的雙手拖着,以兩腳踩水靠向徐簡旁邊的一艘民船。
戰船上,一個校尉終於反應過來,連忙下令道:“你、你、你,還有你,趕緊下水幫忙。將漂在水裡的箱籠一個不剩全都打撈上來!”
發完命令他想想還是不太對。這種情況下,頂頭上司都赤膊下水了,自己光在船上發個命令,這未免有相當大的風險。他咬一咬牙,也三兩下脫得光光,撲通一聲就跳起了江裡。
民船上,管家龍馥張大嘴巴,怎麼都理解不了大平天國的這票人是什麼意思。愛民如子?那開頭氣勢洶洶的撞船又算怎麼回事?
想了半天也摸不着頭腦,龍馥只能搖頭道:不管他。這些信邪教的傢伙一個個全都怪里怪氣,鬼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說不定人家就愛先撞你船然後上演一出親民秀呢!
俗話說:人多好辦事。一票內河水師的人馬下水撈貨,沒用多久,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所有漂浮的貨物全被撈了起來。
鍾將軍身爲皇親國戚,平時多少有點養尊處優,深秋季節在水裡泡了半天,身上也感到了寒意陣陣,微有着涼的傾向。
他不敢馬上回艙讓人煎薑湯,而是小心的遊近徐簡的船頭,賠笑道:“這位……小爺,真對不住。實在是小將對手下管御不嚴,致使損毀貴人的船隻。損失了多少財貨,貴屬那個……需要多少壓驚費,請指示個數目,小……小的馬上照價……不不不,照十倍價格償還!”
徐簡不耐煩道:“滾——”
突然他想到自己現在是無中生有,冒名頂替了龍家之子的身份,損失的船隻、貨物可不是自己的財產,要是慷他人之慨就有點說不過去!
想到這裡,他迅速改口道:“十倍就不用了。貨物點出來,損失多少照價賠即可!”
他向鄰船的龍馥招手道:“怎麼賠償,你來跟這位將爺商量着辦!”
管家龍馥被鍾將軍小心翼翼的請到了自己的船上。寬敞的船長室裡,鍾將軍賠着小心,伸出五個手指道:“這個數,您看可好?”
龍馥心中一驚,忙道:“多、多少?”
鍾將軍搖了搖牙,加了一倍道:“一萬兩,不能再多了!”
此人名叫鍾萬誠,乃是天王洪秀全姐夫鍾芳禮的族人,也是洪秀全大駙馬鍾萬信的族兄。鍾芳禮與楊秀清的交情向來不錯,所以在楊秀清掌權其間,鍾家人的仕途比洪家本族還要暢通得多。其後楊秀清莫名染病,被洪宣嬌軟禁於府內,鍾家子弟也沒受到太大牽連。再往後洪宣嬌被人調包,江寧侯兼大丞相徐簡暗中成了天國的實際操盤者。對於地方小吏,上層的這種微妙變化未必能看得清楚。然而對鍾萬誠這種皇親國戚,耳目自然十分靈通。通過這四個多月“道德提升運動”裡的種種跡象,鍾家人早猜到徐簡已成爲天國事實上的主宰者。
然而不管怎麼說,從楊秀清掌權時代開始,太平天國做爲一個新興政權,對各種規矩、制度,執行得還是相當嚴格的。象今天這件事,要是公事公辦,徐簡也不能處理得太過度。賠錢純粹是從潛規則的角度出發,買個放心罷了。但要是賠一萬兩銀子也解決不了問題,鍾萬誠就寧可一切公事公辦!畢竟到目前爲止,太平天國還是個很守規矩的政權。定鼎天京以來,無故剝奪平民財產的事情還沒發生過。對天王及其姻親,表面上的禮遇也執行得非常到位。徐簡大不了找由頭免了他的官,他回家做個富家翁也不是不能活。實在不行還可搬到魔都去經商,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過份的低聲下氣。
而龍馥那頭,一聽這個數字也是駭出一聲冷汗。他暗道:敲詐也不是這麼個敲法吧!你先把我的船撞壞,然後親自下水演這麼一齣戲,顯出你多麼愛民如子。這擺明了就是不要臉皮只要錢。看在你堂堂將軍居然親自跳水,那也是十分不容易了,你要是隻敲個千兒八百兩的。我咬一咬牙也就認了。不然以你這種厚黑的風格,弄不好直接縱兵大搶,然後連人帶船往水裡那麼一沉,我們全家跟誰哭去?然而一傢伙要一萬兩,這、這推孃的簡直就是不給人活路啊!
龍馥氣得青筋暴起,力爭道:“不妥不妥,這個數字太黑了點!”
“黑?這、這還黑?”鍾萬誠也有點急眼,他暴跳道,“你家……那個小爺規矩定得太嚴,老子我一個月官俸不過百把兩。油水可說一兩都沒!全靠出外勤才能多掙個十兩八兩辛苦費。不然老子何苦天天開船到江上來喝風?這一萬兩還是我鍾家商號補貼族中出仕子弟的月例積累起來。存到一萬兩的整數我容易嗎我?你家小爺富有天下——”
聽到“富有天下”這四個字,龍馥駭得臉都青了。這種詞都用出來,顯然要是不就範,人家直接就往“謀反”的高度攀扯龍家。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想到自己力保的大公子及龍家產業全在人家眼皮底下,龍馥就壓力山大。突然他雙膝一軟,撲通跪下道:“將爺,您高擡貴手!您別看我龍家船隊龐大、僕人衆多,實際上這些年兵荒馬亂生意難做,我龍家的內囊早就空了。養着這麼多人,看着體面,實際是負累如山!一萬兩的數字實在太大,老奴我也做不了主。頂了天我能給您三千。要是不成,將爺您不如直接殺了我吧?”
“什、什麼意思?”鍾萬誠聽得驚駭萬分。徐簡的這個老蒼頭究竟有什麼毛病,莫名其妙的給自己弄這麼一出。莫非……
他的念頭突然一轉,忖道:難道我真是看錯人了?一想到自己剛纔出乖露醜賠小心的模樣,他眼中的兇光就不可遏制的暴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