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過了兩天。這兩天裡除了洪森偶爾出城闖一次陣,城裡沒有反擊,清軍也沒攻城。兩邊都保持一種奇怪的沉默。潯州城裡,盧權已將府衙改成王府,除了他的心腹,誰都不準擅自進出。他自己在府裡閉門不出,誰也不知他幹了些什麼。天色擦黑,南城門附近一所宅子裡,周丘正與一個儒生模樣的老者密談。老者名叫包大仁,是周丘私下收羅的謀士。
“立了軍令狀,卻幾乎什麼都不幹,他這是什麼意思?”
周丘與其說是問話,倒不如說是自語。但身爲謀士,爲主子分憂是分內之事。包大仁沉吟道:“要麼根本就是故弄玄虛,要麼他就是在等援兵。不知他手裡還有沒有別的人馬。要是象洪森這樣的勇將還有幾個,再加一支能打的軍隊,就算只有千人,破此萬餘清軍也是易事。”
周丘搖頭道:“軍令狀上說得明白,是隻靠身邊幾個人擊破敵軍。而且這兩天他派人滿城宣傳,號稱要以道術斃敵於無形。應該不會自打嘴巴。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兩人嘴裡的他當然是指盧權。榮華寺內一番大起大落的沉浮,讓已經混成油條的周丘突然有重生般的感覺。回顧自己的往昔,周丘驀然醒悟自己輸在不敢堅持。既然身在局中,便是個不贏即輸的結果,不拼命向前,必然會被淘汰。這次自己出手慢了,讓盧權撿了個便宜。但只要主動進取,未必不能翻轉局面。爲此他煥發鬥志,從奪城開始,一路積極主動。此時他手下已抓了五百來人,是城內最大一隻武裝。各種人才也在盡力蒐羅。但最關鍵的,還是看住盧權。只要他稍露破綻,便果斷出手取而代之!
盧權進城後的行爲莫測高深。洪森和古蒙這兩個護衛的出現有點出乎意料。但以周丘之能,還沒把這種外門高手放在眼裡。可盧權號稱要彈指滅敵,這就要小心看看。思索再三沒有心得,周丘乾脆不去想他。他彎曲五指在桌上一抓,厚實的八仙桌上頓時現出一個破洞。周丘五指一鬆,數枚木片從指縫裡射出,在柱子上嵌出了一個大字:王!
看到這種傳說中的奇技,包大仁驚喜交加。昏花的老眼中閃現出一種無比的興奮。他嘶聲道:“以將軍之能,大可以力破局。不必也不可久居人下。他若無能,將軍便取而代之。他若強勢,將軍則爭取領兵在外。那時就蛟龍出海了。”
周丘慢慢點了點頭。象包大仁這種科舉不順又時日無多,對當權者充滿怨恨的人物,用處是有的。但有些東西不必也不能跟他說清。自己過早脫開盧權會有麻煩。他的旗號打久一點,對自己並無壞處。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己好歹也是這世界的老人了。一千年,傳說中連烏龜王八活這麼長都能成精。自己還鬥不過盧權這種浮誇的毛頭?
這邊陰謀沉沉,殺意隱隱。盧權在府衙內卻正忙着清點收穫。十數根巨燭照耀下,室內春光大放。盧權安坐在鋪了軟墊的交椅上,光腳踩住一個赤裸少女的脊背。少女伏在鋪滿全室的織錦地毯上,溫順有如小貓。
盧權道:“潯州也算是繁華之地,怎麼兩天時間才弄了這麼幾個美女?老弟你的辦事能力未免太差。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把重要差使交給你?”
盧權正對面是二三十個妙齡少女,個個臉有戚容,怯生生的象一羣待宰羔羊。盧權身邊站着的正是抱定以一個“賤”字做敲門磚的徐簡。他苦着臉道:“老大,你知道這年頭‘美女’的概念跟咱們文明時代差距很大。我跟城內那些大戶交流起來十分困難。我要的他們不給,他們熱情推薦的我又不好送上來。那種沒胸沒臀、裹着小腳一口黃牙的美女我要是敢往你這兒送,我怕老大一掌把我拍死。”
盧權不禁大笑道:“你這傢伙辦事無能,說話倒還挺妙的。我跟你說啊,咱們這是在革命。什麼叫革命你不會不知道吧?那就是王者易姓,改朝換代。史書上所謂‘湯武革命,應天順人’,‘則天初革命’等等,大則戰爭以對,暴力解決,伏屍遍野,流血漂杵。小則宮廷政變,特務橫行,殺人如草,一言不合就請君入甕。咱們僅僅弄幾個美女,真夠對得起天下蒼生。我想起來都覺得不好意思,這個樣子怎麼配得上咱們‘流氓成性’的非主流頭銜?”
徐簡只覺天旋地轉。這個老大腦子沒壞吧?難道說他們三十七世紀的新鮮人類真的荒謬到連二十一世紀非主流都鎮不住的局面了?那邊吹下一個天大牛皮,說要彈指屠滅一萬大軍。言猶在耳,他卻似乎忘個精光,只顧將身邊心腹全體發動,全城蒐羅美女。這種淫蕩勁足可跟江北那個洪天王有一拼。徐簡嘀咕道:這世界穿越者是多了點,不過總體來看歷史走向沒有大的偏差。這個叫盧權的王八蛋到底搞不搞得成事啊?要不自己趁早開溜,投奔江北洪天王去?
盧權沒理會他的走神,繼續說道:“看來得給你加點壓力。明天你的指標是弄回一百個……”
“等等!”徐簡覺得自己要崩潰了,連忙打斷盧權道,“我說老大,外面大軍圍城,雖然沒攻,但有可能是在等待大炮。咱們就算不出城反攻,至少要全力準備防禦吧?城內好歹也有十數萬人口,前些天流入城內的幫會分子也有幾千。抓緊打造兵器,編練軍隊纔是正經。等到地盤穩固,還怕沒有美女嗎?”
“真沒見過世面!”盧權搖頭笑道,“你們二十一世紀人的頭腦看來真夠原始。萬把配冷兵器加鳥槍銅炮的軍隊,我消滅之就象彈顆鼻屎。”
“這麼誇張?”徐簡不信道,“雖然以死力諫不合我的做人原則,但老大你的搞法實在太不靠譜,不能讓人有安全感。我他媽豁出去也力諫一回。”
他撲通一聲跪倒,抱住盧權的大腿,聲淚俱下的哀求道:“大哥啊,這點基業來之不易。這個機會又實在太好。你手下有傑克、古蒙、洪森這種變態的猛將,竭力蒐羅一下城內至少能弄出一兩萬軍隊,城外打算投靠的小幫夥更是數十成百。向榮倉促對太平軍撤圍,渡江來攻潯州,但他手下不過七拼八湊的萬把人馬。不久前蔡村江大敗,伊克坦布以下死了十數員將領,士氣正是低落的時候。咱們只要主動進攻,連敗他幾陣,這點烏合之衆必定崩潰四散。那時廣西境內就無可調之兵,咱們與江北洪天王遙相呼應。攻北則咱們南軍躡其後,攻南則北軍斷其援,席捲廣西之勢便告成形。太平軍不過佔了幾個山頭,交通不便缺糧少衣,咱們卻是佔據府城截斷江路,東西南北四通八達,大哥當仁不讓便是十八路反王之盟主。你這個大楚天王也就實至名歸。咱們只要奪得一個半個省,拿到出海港口,不管是種田鍊鋼,還是走外交借力路線都有了依託。只要死死抱住洋人大腿,割據一方稱王稱霸那還不容易之極?”
徐簡一口氣說到這裡,看那激動的情緒一時半會還停不了。盧權連忙揮手打斷道:“停!停!那個stop!抱不抱洋人大腿稍後再說,你這麼抱着我的大腿恐怕不妥。放手,先放手。”
徐簡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他臉上微紅,放開大腿站起身來道:“總之機不可失。天予不取必遭其害。要不抓緊時機打開局面,等清廷反應過來,調集大軍四面壓迫,咱們就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盧權沉吟道:“老弟口若懸河,說的這套聽起來還真有點道理。讓你收羅美女似乎有點屈才。那麼按你說我又該怎麼做?你想要個什麼職位,你自己坦白的說吧。”
剎那之間,徐簡只覺口乾舌燥。剛纔的長篇大論嚴格說起來不過是情緒失控的產物。按他明哲保身的做人原則,稍微多考慮半秒恐怕就全吞回肚裡了。年輕,還是年輕啊!徐簡有點後怕。經過一場生死劫後,造反絕非兒戲這個概念早已深深刻入腦海。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都有招致殺身之禍的危險!
不過從結果來看,卻象是錯有錯着,居然走了一回狗屎運。從盧權的語氣判斷,倘若利用好這次機會,自己很可能青雲直上甚至得到帶兵機會。
徐簡只想了半秒,便慷然答道:“打天下以練兵爲上。我願爲天王徵兵一萬,練就一支如臂使指的禁衛親軍。禁軍統領由天王您自兼,我願做個副統領,做些輔助的雜活。當然假如天王需要我帶兵衝殺,我也絕不退縮。”
這話說得很有彈性。徐簡仔細觀察盧權的神色,打算一有不對便立刻改口。盧權卻是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站起身來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年輕人就是有激情。這事就交給你去辦。我連夜讓人刻印,發佈任命文書。明天一早你就開工吧。”
徐簡激動得一顆心砰砰亂跳。就這麼抓到兵了?回顧這些天的經歷,一切簡直如夢似幻。天哪,有的時候成功真的只需要一點勇氣。
那邊盧權已經起身往外走去,邊走邊道:“放着這麼多美女,不用可惜。你忙你的去。老子先洗個澡再考慮來個幾p。”
徐簡只顧胡亂點頭,他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裡。心神恍惚中他沒有發現,盧權在偷偷發笑。那笑容,就象看着一隻沒毛公雞在惡狼穴裡耍弄小刀、狐狸叢中施展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