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賴氏後,楚名錚稍稍有點猶豫。眼下太平軍集團裡有了楊秀清這個強者,要硬吃已經不容易。何況還有中央后土時不時給予底細不明的支持。自己是否以脫身離開另起爐竈爲上策?
他所不知的是,太平軍的高層會議上,此刻也正吵成一團。
“……之前的坐看已經證明是極大失策。向榮撤軍南下,咱們本可拿下平南,那樣不但江北盡入掌握,咱們也有了一座城池,聲勢上會大大不同。可天王偏要坐等兩方拼出勝負,結果呢?三天時間,一萬清軍被人家楚軍全殲,隨即楚軍三路分兵,十天之內南路攻到橫州,西路攻下武宣,進逼象州。東路明通搶佔了平南,反手就奪下咱們控制的大黃江口。如今楚軍聲勢已成,省內各天地會堂口紛紛投附,據說兵力已達三四十萬,戰船過千。據細作回報,以潯州爲中心,數百里內全是楚軍旗號,一路所見盡是繫着紅巾的楚軍兵卒,潮水般向四邊州府漫卷。向榮雖然被滅,咱們的形勢反而更險惡上十分。這全是拜天王的‘坐看’策略所誤!”
楊秀清面無表情,一番話卻激出衆人各不相同的激烈反應。
韋昌輝搶先道:“正軍師此言差矣,坐看策略,開頭軍師也是同意的。當時合議,大家不都認爲讓潯州軍跟向榮硬拼,咱們先不動手纔是上策嗎?真正形勢逆轉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可這幾天你又在幹什麼?居然在屋內一躲就是三天,讓楚軍成勢,你就沒有責任?”
話音未落,馮雲山已經皺眉說道:“楚軍人多勢衆倒不可怕,但楚軍頭子盧權身有妖術,善於煽惑人心,這點最需要提防。天王是否也該展示點神異給教衆看看?不然咱們拜上帝教的人心怕要浮動。”
石達開喝道:“怕他作甚。咱們只要趕緊動手,多搶佔幾個州府,聲勢不就出來了?”
蕭朝貴卻是幫腔,說道:“正軍師說得極是,如不補救,咱們太平軍在廣西就沒得混了。”
四個人開口稍有快慢,聲音混雜成一片。楊秀清卻分辨得清清楚楚。甚至在這聲音背後,各人心思的運轉,都能“看”得通明透徹。楊秀清心中狂喜,臉上卻仍不動聲色。
楊秀清今年剛剛三十出頭,但由於營養不良,外形瘦弱,而且身有多種疾病,一隻眼睛處於半瞎狀態。但此人胸懷大志,以才能而言,在太平軍衆頭目中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金田起事,事實上目標既不明確,過程也極混亂。一度由於洪、馮在外羣龍無首,教衆幾乎一鬨而散。楊秀清抓住機會,弄了個天父附身的把戲大膽上位。取得了對教衆的臨時領導權。洪、馮等人到位後,迫於無奈給予追認,楊秀清就一躍成了太平軍的實際軍事指揮者。但到目前爲止,由於還未積累足夠的戰功以建立威信,其在領導層的地位並不穩固。
楊秀清一直在絞盡腦汁謀求上位。但軍事上局面沒有打開,在隨時會被剿滅的情形下,腦筋也不好動。到了十來天前,楊秀清被楚名錚試驗性催眠。自那之後,再演降神把戲時,居然真的與一個不知名的存在溝通上了。以楊秀清的學識水平,對這一切自然莫名其妙。然而他的智力和氣魄都不算低,一邊保持冷靜,一邊盡力謀求從這一現象裡取得好處。
但還沒能理出頭緒,天上掉的餡餅突然砸中腦袋。楊秀清在又一次被催眠之後,發現自己身上有了奇異變化。凝神靜氣的時候,居然能清晰看到體內臟腑經絡。丹田之中,一顆細微的珠子在發出瑩瑩亮光。隨着內息的運轉,體質以可以感覺到的速度在迅速增強。頭腦和感官無比靈敏,思路之清晰,感觸之微細,給了他一波波“玄之又玄”的驚喜感受。
稍稍推想,他就明白了好事的來源。對於楚名錚,他既感激,又後怕。那個不知名的存在也曾告誡他,對此人要既重用,又戒備,最關鍵的,是盡一切可能與他接近,從他那裡學習對新得能力的運用方法。楊秀清深有同感。所以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剛纔的發言,就是爲這件大事做的鋪墊。
楊秀清完全不理衆人的說法,自顧發言道:“鑑於天王能力不行,以後軍政大事就不要插嘴了。只管安享尊榮,在後宮享福就是。以後軍事上我說了算,政務上雲胞(作者按:洪、楊等人自稱是上帝第二至第六子,當然都是兄弟。至於雲胞這種用法是否準確,讀者勿深究可也)輔助,軍務上達胞輔助。朝胞爲前軍主將,昌胞爲後軍主將,各位意下如何?”
“大膽!”韋昌輝當即跳了起來,滿臉通紅的指責楊秀清道,“你是何身份,膽敢僭妄至此,目無天王,自封官位?”
馮雲山以下也無不駭然。如今還不到楊秀清連立大功不得不予尊崇的時候,而且天王洪秀全就端坐堂上,楊秀清如此自作主張的佈置,確實過於大膽。但馮雲山性子偏軟,傳教及調和教衆是把好手,面臨激烈的奪權衝突卻有些下意識的退縮。蕭朝貴原是楊秀清的老夥計,雖然被他突如其來嚇了一跳,輕易也不會出言反對。石達開心計較深,情況不明時選擇觀望。所以跳出來的倒只有韋氏一人。
楊秀清冷冷一笑,看也不看韋昌輝的說道:“我是天父第四子,與天王亦是胞兄弟,如何不可言及軍政大事?如果沒這資格,怎麼堂上會有我的座位?昨夜我受天父密旨,令我如此行事,爾何敢妄行阻撓?”
說到最後一字,他突然張大眼睛,猛然直視韋昌輝的雙目。韋昌輝與他目光一觸,心中莫名一寒,楊秀清已經大喝道:“出列,跪下!”
韋昌輝瞬間心虛膽戰,汗出如漿,竟然真的離席走出,面朝楊秀清撲通跪倒。在座幾人驚駭莫名,無不面色如土。一種無形的威壓突然籠罩全場,令衆人無不如坐鍼氈。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歷,難道真是天父顯靈?
楊秀清只是心中生氣,這韋氏一向跟他不合,此時又出來阻撓,激怒之下,下意識的喝出聲來。哪知隨着怒意勃發,一股奇異的力量自然而然就加載到了眼神和聲音之中,韋昌輝居然應聲服軟,真的跪倒磕頭。大奇之中,一種自信油然而生。難道這就是天命,這就是所謂王霸之氣?
得意的念頭剛剛升起,忽然身上有一種如被針刺的不舒服感覺。
“有人在旁窺探!”一個想法自然浮出腦際。楊秀清當即轉頭,仔細看向地下。冬日的晨光下,一隻小老鼠在門邊探頭探腦,伸長脖子正看着堂上發生的一切。哪知左邊交椅上的一條瘦小漢子突然飛躍過來,猛然一腳,眼前世界頓時一片漆黑!
“媽的,居然會被發現!”
地下基地裡,盧權眼前的屏幕上突然漆黑。盧權又詫異又惱火,趕緊切換了畫面。通過庭院一角斜看下去,一個瘦小乾枯的麻臉漢子撿起一隻死老鼠,走出門外仔細看了半天,最後大惑不解的將之丟開,轉身又走回了門內。他沒有注意到,天空中一隻巨鳥正在盤旋,雙眼死死的鎖定身下的這個院落。巨鳥頭上有個突起,事實上,那是一根發射天線。電磁信號正源源不斷的從那裡送出,被西南面百來裡外一座山頭上的天線接收,然後轉送到袁家莊底下的基地之內。只是太平軍議事堂內的攝像頭已被除去,如今盧權能看到的,不過是建築物的頂部和庭院一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