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她的手說:“我知道匿名電話是誰打的。”
碧月睜圓了眼睛問:“是誰?”
“是貝貝。”
“是貝貝?你在說什麼?”她輕輕拍打我的臉,說:“默之,你醒醒。”
我知道碧月無法理解,若不是親身經歷,我自己也不會相信。貝貝還在哭,我將她抱過來細細檢查她的手腳,幸好地面鋪了厚厚的地毯,沒有看到傷痕,哭了一會,她停下來,吮着手指抽噎。
我打掉她的手說:“再吃手指,就會變成暴暴牙。”她委屈的扁着嘴,眼睛還噙着淚,一聲不響的望着我。碧月見我們都平靜下來,打個哈欠說:“明天有兩位老先生等我裝扮送行呢,我不能陪你熬了,默之,你別那麼緊張。”不用多時,她又沉入夢鄉。一定是因爲碧月既簡單又快樂,才擁有這種沾枕即睡的功夫。
我將貝貝抱到窗臺上,她站在那裡,頭抵在玻璃上望下面的風景,指着遠處一長串的橘黃色街燈對我說:“媽媽,珍珠!”我楞楞的看着她,她又說:“珍珠做項鍊,媽媽戴。”
我看着她不諳世事的臉,不知道如何應對,乾脆直接問她:“是你給媽媽打電話?”
她背過身子不說話。輕輕嘆口氣,我悚然一驚,豎起耳朵,卻搜尋不到一點蹤跡,那嘆息隱沒在空氣中,一下消散了,整間屋子顯得空空洞洞。
我急了,用力搖晃着她,問道:“你到底是誰?告訴我,你知道多少,懂得多少,有什麼過人的本領?”
她轉頭看我,似乎根本聽不懂我的話,小小的面頰上襯着兩個漆黑的驚恐的大眼睛,她說:“媽媽,我怕。”我猛然回過神來,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她能是誰呢,她是我的骨肉,我的一部分,她是有權利嘆息的孩子啊。我歉疚的說:“貝貝不怕,媽媽在,你很快就可以離開爸爸,跟媽媽在一起了。”
“爸爸是壞蛋嗎?”
我三思之後艱難的下了結論:“不,爸爸不是壞蛋,爸爸也很疼愛貝貝。”
“那爲什麼?”
我一下子語塞氣結,該怎樣解釋纔好呢,爲什麼爸爸媽媽要分開,爲什麼大人們要吵架,爲什麼別的小朋友同時擁有父母而貝貝只能選擇其一,那麼多的爲什麼。
我把她抱上牀,輕輕拍着她,說一些不知道她能否聽懂的話:“爸爸並不是壞人,只是媽媽太想貝貝了,希望貝貝能跟媽媽住。不用多久,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沒有悲傷,沒有背叛,永遠永遠不分開。”
毫不撒謊,貝貝很小很小的時候,段言是愛她的,早上起牀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她,用嘴脣輕輕吻她的臉頰,貝貝,貝貝,無限親切的呼喚,那彷彿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情。
我環抱着她,她枕着我的手臂,很久沒有動靜,我以爲她睡着了,摸摸她的臉,溼的,她在哭泣。
我閉上眼睛,再也不能多說一句,兩歲孩子的幽幽嘆息和無聲的眼淚,如同根根鋼針刺入我心臟。電話裡的默默無語一定是她欲言又止,也許她想念我卻怕我擔心,也許她無法承受父母拉鋸式的搶奪,也許是一種求救信號,我不敢再想不能再問,就這樣僵硬的躺着,任眼淚緩緩的流了一臉。
這個酒店的房間,再豪華再舒適也似搭起來的電影佈景,貝貝需要的不是這個,她需要一個安全的家。
很久很久我無法入睡,聽到她說:“媽媽,賣桔子的阿姨死了。死是什麼?”
死亡是什麼,死亡是生命潰散,****,奔赴一個終點,永不回頭。我說:“死就是再不能見面。”
我抱緊她,細細嗅着幼兒身上特有的味道,太捨不得與之分開。近日來,我越來越膽小了,彷彿身上揹負着貝貝的生命,駝着她的旦夕禍福。神經質似的貪生怕死,看到施工建築,我遠遠繞道而行,免得上頭不小心掉下水泥板之類將我砸中,過個馬路東躲西躲,看到車子向我駛來,總覺得要轟然撞翻,生活中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怕自己死了,貝貝成了無人看管的孤兒也隨之死去。
任何時候,只要我停下手中的事情,貝貝的影子就會無處不在,這種折磨比任何一種情感都來的深刻振盪,對貝貝的想念無限放大放大,幾乎添滿我整個世界。因此相當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讓雙手和大腦空閒,恨不能一人承擔所有永不停歇,因此在公司賺得機器人的美名。若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垮掉,我暗自下定決心,必須用最短的時間將貝貝要回來。
次日醒來,碧月匆匆蹬上鞋子去上班,我早早在段言門口等他出現。迎着朝陽,我細細打量他,覺得他又陌生了幾分。不瞭解他的一定會被他的模樣迷惑,真是穩重大方一表人才呢。待貝貝進了門,他問:“下次看她大概什麼時候,不要總來突然襲擊。”
我盯着他的眼睛說:“沒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