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長時間盯着我看,試圖從我臉上找出點什麼。
他說:“那麼文靜的一個人,忽然變了,以前謹小慎微,現在放肆暢飲,不是因爲自甘墮落,就是由於過度痛苦,你是哪一種?”
“你看我象哪種?”藉着酒意,我決定不再兜圈子,偏頭看着一個角落,說道:“你不是一直想接近我嗎?說想做我的朋友,我答應你。如果我說想跟你結婚,你會答應我嗎?”
他很紳士的抿着含笑的嘴脣,見我臉上沒有半點玩笑之意,又匆匆收斂笑容。
“你今天怎麼了?”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可能,你已經看出來了,是的,我一直……欣賞你。但是,這樣的話從你嘴裡出來,我差點當成別的星球的語言,根本聽不懂。你都不象你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問他:“結婚一定要以相愛爲前提嗎?如果婚後可以做到彼此忠誠,能不能結婚呢?”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百般不解的望着我。
我搖搖頭,不打算深入解釋,無須讓他清楚每一個細節,我轉換話題說:“你怎麼不喝?”
“不要把我當成一個只會花錢喝酒玩女人的紈絝子弟,即便從前是,以後也不是了。默之,有時候,看着你會產生錯覺,你象是一個會發光的半透明雕像,我幾次靈魂出竅一般,想要伸手碰觸光源,又被你端莊的神情嚇醒,一下子返回到害羞的少年時代……”他笑了一下,隨後垂首喃喃:“如果我喝多了,就不能仔細的觀察你了。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你,已經很好。”
“你在觀察我?”我咬了咬嘴脣,心思微微有些動搖,但很快轉念暗下決心,“那麼你就好好觀察吧,或許我非人非鬼,或許我居心叵測,請你,一定要分辨清楚。”
他站起來,象個大哥那樣拍拍我的腦袋,“快點吃東西,吃完好好睡一覺,明天一起回去,公司還有很多工作等我。也許你喝醉了,胡言亂語起來了。”
“人是什麼?魂是什麼?愛是什麼,恨又是什麼?”我端起酒杯,在眼前搖一搖,一口灌進去,繼續自說自話:“父母是什麼?孩子又是什麼?”
貝貝的樣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一幕一幕的:調皮的衝我擠眼睛,歪着小腦袋吃布丁,成人化的笑容和眼淚,剃光了腦袋靜止在牀上……我的心被無形之手撕扯着,漸漸痠痛到難以自持,我捂住胸口,無力的哭了出來:“孩子有什麼錯?孩子有什麼錯呢?”
童義信輕輕捧起我的臉,他眉心微微緊了緊,用拇指抹去我臉上的淚,問道:“傷口那麼深嗎?是哪個傢伙讓你這樣痛苦?”
我掙開他,緩緩垂下頭,手指插進頭髮裡,默默整理情緒,並不作回答。我問他:“你相信鬼魂嗎?”
他奪下我的酒杯,命我乖乖去牀上躺下,幫我掖好被角,說:“今天就不要洗漱了,大概兩個城市的溫差太大致使你發燒了,你連件厚衣服也不帶,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我不依不饒的說:“我相信有鬼魂。你有沒有過奇怪的感覺,比如身體就像吸附了靜電或者感覺周圍有某種東西?”
“你還胡說?”他佯裝生氣的看着我,“要不是看你病成這樣,真想揍你,許默之。你這樣胡思亂想對你沒有一點好處。”他語氣象極了父親,讓我稍稍平復的情緒再次掀起波瀾,禁不住悲從中來,我拉住被端,一下蓋過頭頂,悶聲說:“我睡了。”
聽到他關了燈,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我探出腦袋偷眼看他,在他關門的剎那,我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恐懼,那種生命由不得我來掌握拿捏的深沉恐懼。
黑暗很快圍攏過來,將我淹沒。周圍重新靜了,靜到我可以聽見窗外下雪的聲音,沙沙沙,象是遊魂拖曳的衣襬在拂動着地面。
躺臥軟綿綿的牀榻上,我許久許久無法睡着,緊緊裹着被子,依然感覺很冷。
nbsp;等到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又重新看清了房間裡的一切,我屏氣凝神,露出半個腦袋四處張望,視線所到之處都奇奇怪怪的,象是戴了度數不對的眼鏡,櫥櫃桌椅都有些扭曲變形。
一把高背椅子正正的對着我,這讓我很不舒服,總覺得椅子上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此刻正在悄無聲息的看着我,那是一種無從捉摸,又陰冷至極的眼神,或許是我想象出來的,我不能確定,就在這種亦真亦幻的僵持對視中,冷意從我的腳底漫延到了全身每一個毛孔。
一陣微微異常的響動,讓我不由得豎起耳朵,冥冥之中,象是有人躲在黑暗裡壓低聲音對我小聲喊:“你能看到我嗎?能嗎?看這裡,我在這裡,我很孤獨……”
記得小時候有人告訴我,如果夜裡聽到奇怪的說話聲,千萬不可以迴應。我默不作聲,脖子僵硬,身上所有器官就剩下兩隻眼珠能動,從左擺到右,又從右轉到左,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無所獲。
極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我緊緊閉上眼睛,片刻,耳邊幽幽蕩蕩飄來一陣清麗詭異的歌聲,仔細聽,是一首童謠,調子很悲涼,歌詞也極度陰冷。
“我說一種花,你猜什麼花,
頭上戴呀胸前掛,人死才用它。
我說一種人,你曾見過嗎,
青眼紅脣臉發白,就是不說話……”
歌聲從下面飄上來,象是有人正躺在牀底下反覆吟唱。
我很想跳下牀去拍一拍童義信的門,結束這悚人筋骨的歌聲,卻又擔心牀下會伸出一隻青手來突然抓住我的腳踝,我用盡全力朝套間的方向呼喊,嘴巴張的大大的,卻只發出了幾聲蚊蠅般的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