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呼喚,是能夠將我從任何沉睡中、惶惑中、昏迷之中喚醒的聲音。
如同一針強心劑,拼命的將我拉回,拉回……
就在我用盡全力想要讓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過去歲月的一幕一幕開始在我眼前迅速的掠過,就象電影剪輯鏡頭的組合。
一陣疼痛感襲來,那千斤重的眼皮,終於被我擡起來了,艱難的轉動了一下眼珠,身邊竟然躺着貝貝,她依然閉着眼睛,上下嘴脣輕輕張開:“媽媽。”
這是在哪裡?
周圍是一片刺眼的白,白色的窗簾,白色的牀單,可以看到斑駁的陽光,觸手可及,就在這乾淨潔白的牆壁上。
不似在人間。
眼前一個晃動的身影漸漸清晰,是媽媽。
“媽媽……我死……了嗎?”我嘴脣抖動了很久,才拼湊出這句完整的話。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了,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終於長眼了,竟然兩個人都醒了。”母親說着,鼻子紅紅的,眼睛腫成兩條縫,一定是哭過好久了。
醒了?兩個人?在這個不相信奇蹟的成人世界裡,我們一次次的見證了奇蹟。
“媽媽,我害你受苦了。”我擡眼看着母親,曾經以爲再也沒有了機會說出這句話。
母親抹着眼淚,微微側身的時候,幾個人的面孔映入我的眼簾:能來的都來了,燕飛領着小龍站最前面,碧月跟汪師傅探過身子,童義信和妹妹義君也在,我一時百感交集,來不及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力氣再說上一句半句的話,一下子又昏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時,竟又是兩天過去了。除了頭有點痛之外,精神好多了,我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顫抖着去撫摸貝貝的臉。
這纔是兩人醒來後第一次正式相見。
我看了她一眼,心生生的疼起來,她的臉還是蒼白的,瘦了好多,頭上出汗了,頭髮一小柳一小柳的貼在額頭上,她望着我,眼神散散的,無可凝聚。我顫聲叫道:“艾貝!”
她還是木木的,沒有任何反應。
母親聽見響聲,趕忙走過來,指着我問貝貝:“這是誰呀?”
“媽媽!”她這才元神迴歸般應答了一句,嗓音有點啞,然後就撇着嘴萬般委屈的哭了起來。
我緊緊的把她擁在懷裡,細細的嗅着她的頭髮,感知到了她新生命的心跳。
她開口:“媽媽,痛。”
“哪裡痛?”
她指指頭,又指指眼睛,又指一下胸口,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心痛,她的智力水平和語言能力或許還停留在昏迷前的階段,醫生說,按照常理,應該還會有很大的退化。
主治大夫查牀的時候,我喜上眉梢,主動笑着說:“奇蹟出現了,不是嗎?”
“不是什麼奇蹟,”醫生冷冷的說,“段艾貝的昏迷不是普通的腦損傷,雖然症狀上有些相似,但現在看來本質上還是區別於一般的植物狀態。真正的植物人醒來沒有那麼容易。”
“怎麼?”我問。
“象她這樣昏迷那麼久還不用切開氣管輔助呼吸,沒用過任何吸痰設備,她不生褥瘡,不用依靠各種導管,這樣的病例是幾乎是沒有的。而你,不過是壓力過大和貧血造成的暫時暈厥而已,醒了也是正常的。”
讓醫生無法解釋的情況,多少都讓他沒有面子的,聽了他一通“事後諸葛亮”的結論,我偷笑着不再說話了。
醫生的刻板讓他無法體會病人死而復生、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看着我的女兒,這個稚嫩的小女孩,經歷了那麼多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竟然又象石縫裡的小草一樣,奇蹟般的復活了。
她光溜溜的躺在我懷裡,胳膊和腿纖細的一折就斷似的,脖子也是細細的,皮膚薄的通透一般,淡藍色的血管都能看的清。經歷了這場生死存亡的搏鬥,我才知道,母女本身就是重合的,融爲一體的,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無可捕捉的現象。
其實,也不能完全稱其爲奇蹟的發生,我和貝貝能夠醒來,還有一個人有莫大的功勞———汪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