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下方是祁海的簽名和見證人懷特律師的簽名。
可能是由於已經病入膏肓,祁海的字寫得歪七扭八,甚至沒法辨認原形。
祁嘉禾安靜地看完,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臉上也沒有出現任何帶有情緒的表情。
阿木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臉,本以爲他會勃然大怒,會冷笑嘲諷,可如今看來,他似乎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天,只是再淡定不過地接受了這一切。
祁海把自己在美國的所有財產,全部捐贈給了當初那個陪他從祁家一同來到美國的女傭。
所有,一分不剩。
國內的財產早在當初祁嘉禾接手祁氏的時候就已經分割完畢,祁海在國內已經沒有什麼資產,因此遺囑中關於這方面並未提及一二。
可就這樣把自己僅剩的所有東西贈予了一個外人,阿木還是覺得太過驚世駭俗。
也因此,他一開始根本不敢把東西拿給祁嘉禾看。
祁先生,居然一點點都沒有留給自己的孩子們。
雖然祁海在美國的財產不及國內祁氏產值的十分之一,但那也是相當龐大的一筆數目。
哪怕是依照美國律法,除去一筆天價遺產稅以後,剩下的部分也足夠一個普通人大手大腳地揮霍一輩子了。
祁嘉禾目光淡漠如水,把那張遺囑遞還到了阿木的手裡。
醫生們從手術室主次走出,垂首對着祁嘉禾道歉。
“非常抱歉,祁先生。”
“我們已經盡力了。”
祁嘉禾拔腿離開,面色淡漠得恍如這件事和自己沒有一丁點關係,也再沒有看手術室裡的人一眼。
他脊背筆直,邁開的步伐又沉又穩。
————
江城。
送走許佳怡之後,時音就直接來了老宅。
然而踏進大門的那一瞬間,她就後悔了。
整個老宅上下死氣沉沉,連傭人都比平常少了一倍左右,僅剩的幾人也是垂眸斂着目光,低頭快步走,間或在迎面撞上她的時候,低聲喚一句“少夫人”。
總之,全屋上下一點過年的喜慶氣息都沒有,氣氛甚至比往常更加壓抑。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似乎不來也可以。
她明白一切都是因爲祁海病危,因此心裡不由得也跟着沉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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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沒見到家裡的人,時音乾脆上了樓,先去拜訪一下祁崢嶸。
敲完老爺子的門過後,開門的卻是姜瑩。
見時音站在門口,姜瑩原本沉重陰鬱的面色有那麼一瞬間的不自然,頓了頓還是讓她進了屋。
進去之後時音才發現,一大家子人原來在祁崢嶸的房間裡站得滿滿當當,一個不落。
而老人家正一臉疲倦地靠坐在牀頭,一隻袖子高高挽起,家庭醫生徐巖正在爲他測量血壓。
她這一進門,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着她看了過來,有沉重的,也有玩味的,還有別扭的、不滿的。
時音垂着眸子,低聲衝牀上的人叫了句“爺爺”,隨後默不作聲地站在了衆人最後面。
祁崢嶸緩慢擡起眼皮看了時音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來了”,便又合上了眼睛。
大年初一,兒子病危,老人家想必一下子也接受不了這個消息。
姜瑩關了門,在時音身旁站定,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線問她:“嘉禾那邊怎麼說?”
時音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心裡困惑着,難道祁嘉禾沒有先和家裡人說明情況嗎?
但她還是如實答道:“說是不太好。”
姜瑩便噤了聲,面色很差的樣子,眼瞼下青灰色的黑眼圈非常顯眼。
時音側眸看着她,突然覺得她也有些可憐。
姜瑩按年齡來算也不過剛滿五十,因爲保養的好,從前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來歲,一段日子不見,她竟然像是忽然老了十來歲,整個人都顯出蒼老的神態來,這會看着更像是比實際年齡還大上幾分。
她突然想到,如果祁海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祁嘉禾從此以後就和自己一樣,是沒有父親的人了。
這麼一想,她突然有些惶然。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口,祁崢嶸牀頭的座機驀然突兀地響了起來。
叮鈴鈴的聲音,刺耳又尖銳,吵的人心裡發慌。
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緊,多少雙視線一時間全集中到了那部座機上。
祁崢嶸擡起眼皮看了眼那部就在手邊的電話,手擡了擡,像是想接,最後卻又放了下來。
“徐醫生。”他啞着嗓子喚道,“你幫我接了吧。”
此言一出,整個臥室裡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祁崢嶸想必也是知道這通電話接起來大概率不會是喜訊,他甚至沒有主動接起的勇氣,只能拜託旁人幫忙轉達。
時音心裡也複雜的很,她雖然沒見過祁海,也談不上和這個素未蒙面的公公有什麼感情在,可祁崢嶸對她的好她都是看在眼裡的,老人家的感受她是在乎的,她也不願意看着這麼祁崢嶸遭受這種心理上的折磨。
萬一祁海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祁崢嶸便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喪子之痛,何藥能醫?
徐巖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沉默着點了點頭,拿起了話筒。
時音攥緊了手指,手心裡出了滿滿的汗,不停地在心裡祈禱着是個好結果是個好結果。
徐醫生到底是個外人,話筒裡的人說了什麼,在場的所有人都聽不見,也沒法從徐巖的面部表情上窺得一二。
衆人只見着他神色默然地接起電話聽了一會,然後道了句“知道了”,便放下了話筒。
屋裡數雙眼睛都齊刷刷盯着徐巖的臉。
醫生微微朝着老先生低下了頭,面上的表情肅穆而莊.嚴,語氣低啞,滿含沉重:“老先生,人已經去了,請節哀。”
一室死寂。
時音微微瞪大了眼睛,一顆心驀地往下墜去。
祁崢嶸微微張着嘴巴看着徐巖,向來精明銳利的目光這會彷彿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看着混沌不堪,他嘴脣開合,卻沒能說出話來,似乎無法接受這個回答。
姜瑩更是直接嗚咽一聲哭了出來。
本就壓抑的室內氛圍在徐巖說出結果的那一刻,降至了冰點,烏泱泱的黑雲無形地積鬱在每個人頭上,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