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日子夥計們是輕鬆了,但當老闆的就辛苦了。讓少泉去忙活那批豬的事情,這最後結帳的事情張蜻蜓就責無旁貸了。
幸好之前綠枝已經算得七七八八了,只要再把最後幾天的賬合上,就沒什麼大的問題。這樣的小事情當然不需要潘二奶奶親自出馬,只需袖着兩手,磕着瓜子兒喊一嗓子,“彩霞,給你一個鍛鍊的機會!”就把人困在屋裡,老老實實算了一天。
丫頭們想笑不敢笑,咱們這位二奶奶,可是太會偷懶了!不過蕭老夫人卻贊她做得對,“這當主子的,就是要學會調教底下的人辦事,若是什麼都要主子來幹,你有多少力也不夠使的。”
瞧見沒?這纔是真正會辦事的高手。於是張蜻蜓很放心的,笑嘻嘻的挽着老太太去大嫂那兒串門子了。
三個小不點都在她那院子裡養着,別看都不會說話,可就跟三隻白白嫩嫩的小妖精似的,成天勾着人的魂兒,一天不去看上幾回,細細把玩把玩他們的小肉手小腳丫子,親親那比豆腐還嫩的小臉蛋,總讓人心裡不踏實。
這還真別說她了,就連潘雲龍和潘雲豹兄弟倆,再忙得神出鬼沒,也總要抽出時間來這兒瞧上一眼。
當然,蘭心那孩子,張蜻蜓也來瞧了。生下來就沒孃的孩子雖是可憐,好在葉菀瑤行事倒還大方,是真心拿那孩子當自己的在養,照顧得無微不至。就算是潘雲祺不怎麼放在心上,但能有個知疼知熱的嫡母,也不算太命薄了。
“你真打算把他放在你名下了?”張蜻蜓放下孩子,問葉菀瑤。她若是果真如此做了,那這個庶子就是他們三房的長子了。
葉菀瑤點了點頭,“到時還請二嫂幫着說幾句好話,這孩子命苦,我也好不到哪兒去,以後有他跟着我,好歹我們孃兒倆還能做個伴兒。”
見她眼圈都紅了,張蜻蜓忙勸道,“你這說的什麼話?再怎麼說,小叔也姓潘,再怎樣,也不至於……”
葉菀瑤卻擺了擺手,意興闌珊的道,“二嫂,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不會拿話哄我。可是有些事,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的。好多話,我不說你也明白,好多事,可能你比我還清楚。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二嫂,我今兒在這裡求你了,若是將來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那一步,我求你勸着大哥大嫂也幫幫我,幫幫這孩子,可以麼?”
她深深一拜,行了個大禮。
“你這是幹什麼?”張蜻蜓趕緊把她扶了起來,看着她已然泫然欲泣,跺了跺腳,“行,我答應你了!”
葉菀瑤這才略放寬了些心腸,卻自嘲的一笑,“想當初,咱們初進門時,我總覺得自己比你強。就算位份在你之下,也總以爲日後定能在你之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時值今日,誰曾想,我唯一能求的人,竟是你呢?”
“你也別這麼說,這不關你的事。”張蜻蜓想竭力安慰她,卻覺得這樣的言辭實在是太過蒼白乏力。
身爲女子,前半生的命運繫於父母,後半生的命運卻繫於夫子身上。若是遇到個不成器的男人,這輩子再怎麼要強,又有何用?
“哦,對了。”葉菀瑤忽地想起一事,頗有幾分赧顏,“有件事,是小姑拜託我好幾回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聽聽。”
葉菀瑤極力壓低了聲音,“是雲霜,她上回瞧見夏大夫,印象很不錯,想問問他可曾婚配……”
呃……這事張蜻蜓還真不敢亂點鴛鴦譜。自家小姑的脾氣她知道,長相平平,還嬌生慣養,雖然沒什麼心機,不會害人,但也沒有當家主事的能力。
夏仲和雖然只是個醫官,但好歹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他當日不會爲了攀龍附鳳對胡惜容存一份妄想之心,現在就更不會爲了潘家的權勢而動心迎娶。
不過這樣直接的拒絕,恐怕會傷了小姑的心。張蜻蜓想想也有些不忍,便將夏仲和與胡家叔嬸的關係說了。
葉菀瑤是個伶俐人,一聽就明白了,“這親咱可不敢結,若是小門小戶還好,要是攤上那樣的親家,日後打着咱家的名聲做些什麼,那可就麻煩大了。二嫂放心,此事我會去跟雲霜說的。”
張蜻蜓說了會子閒話,也就散去。只是心頭卻在琢磨,說起來幾位小姑都到了適婚的年齡,這老大不小的不解決,也確實是個麻煩事兒。雲霜和夏仲和是明顯的不合適,但云霏呢?
還是算了吧。張蜻蜓想想胡家叔嬸那副嘴臉,實在是不願意跟他們扯上親戚關係。日後若是能遇着家境貧寒,又人才出衆的女子,再推薦給夏仲和,讓他們家徹底沒了指望,小兩口的日子纔好過。
這樣一轉念,又想起自己房中的幾個大丫頭來。
綠枝是不用說了,巧雲跟林壽的事聽說也基本訂下來了。
要擱在從前,打死林權也看不上白亮一家人。可是現在他們老哥倆平起平坐,接觸的時間長了,他也感覺出來了,白亮人雖老實,但可一點不笨,該精明的時候比誰都有心思。
巧雲那丫頭更是個千靈百巧的,象上回盧月荷難產,說起來還真虧了她提點着自己兒子,才立下大功。那姑娘臉上雖有塊胎記,但卻不是什麼病症,再說小模樣還是很周正的,日後生下孩子也未必就是那樣,於是便鬆了口。
兩家約好了在張蜻蜓面前提過一回,待忙完這個年,就給他們成親。
眼見旁人都要成親了,徐吉榮也急了,徐貴終於拗不過兒子,來跟張蜻蜓說了一回,只沒想到他們家看上的是墨冰。張蜻蜓還怕她不願意,沒想到墨冰一口就應了。
雪硯的事情給她很大的刺激,徐吉榮雖然沒那麼機靈,但好歹也是個實誠人,又沒有什麼兄弟妯娌的關係要處理,跟着這樣一家子人過日子,就算會被公婆刁難,但也是家家戶戶的常事。
她也想讓自己早些安定下來,不再爲旁的事情分心了。
行吧,各人的路各人走。橫豎是她們自己選的,張蜻蜓沒有意見。只是彩霞,還有榴喜她們可怎麼辦呢?
這兩個丫頭,按說模樣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名聲都有些折損了,尤其是榴喜,這回沒有給章府雪上加霜,張蜻蜓心裡一直記得她的好處,想要給她找個好歸宿的念頭就更加強烈了。
回院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張蜻蜓一直想着心事,沒注意到院門前還有人在蹲着,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來,倒把她給嚇了一跳。
那人見闖了禍,跑又不敢跑,傻乎乎的站在那兒,耷拉着腦袋認錯,“二奶奶,奴才該死,嚇着您了。”
聽着這嗡聲嗡氣的聲音,整個府上再不會有第二人了。張蜻蜓詫異了,“白麒麟?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雖憨傻了一點,但極是懂規矩,從來不會幹些逾矩的事情,這個時辰正是內院準備關門落鎖,一應小廝都應該回避至二門外的時候,他還來幹什麼?
白麒麟抓了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從懷裡取出一物,“我想把這個給彩霞,但她說不要。”
張蜻蜓湊近了細細一看,噗哧笑了。那是一個錢袋,髒兮兮的,還有些豬油膩子在上面,很不好看。但裡面卻鼓鼓囊囊的,裝着不少錢。
見她笑了,白麒麟更窘,只覺臉上燒得慌,“是不是……我弄錯了?那,那我就不送了。我……我走了!”
“等等!”張蜻蜓讓捂着嘴偷笑的小丫頭們退後幾步,上前悄聲問,“你爲什麼要送這個給彩霞?可不許撒謊,老老實實回答我!”
在二奶奶面前,白麒麟盯着腳尖不敢撒謊,磕磕巴巴的答,“我,我聽人說,姑娘都喜歡這些花兒朵兒的東西……可我知道,知道我笨,我怕買不好,就想把我的錢都給她,讓她去買自己喜歡的就好了……”
張蜻蜓明白了,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問他,“那你喜歡彩霞?是想討來做媳婦的那種喜歡?”
白麒麟的臉一下漲成紫色,半晌才憋出一個嗯來。
張蜻蜓又步步緊逼着問,“那你爲什麼喜歡她?”
白麒麟退到牆角,窘出一腦子的汗來,很是侷促的答,“她,好人……給我拿吃的,我算錯了錢,她也不兇我,還好好跟我說……”
哦,張蜻蜓恍然,估計是彩霞偶爾的一番客氣,讓這傻小子想入非非了。不過真的是想入非非嗎?
張蜻蜓想了想,問他,“這些錢你拿回去,人家還沒給你做媳婦呢,怎麼能收你的錢?你這不爲難人家嘛!”
哦!白麒麟點頭恍然,終於明白了,“那……那該怎麼辦呢?”
張蜻蜓給他支了一招,“你明兒帶你妹子去街上逛逛,讓她拿着這錢幫你挑兩支珠花,或者什麼女孩兒家戴的小首飾,用的小帕子之類的東西,再送過來。不要太貴重,別緻就好。”
白麒麟有些疑惑,“再來,她就能要了麼?”
張蜻蜓笑着反問,“不試試怎麼知道?反正你的心意盡到了,她要實在不要,你就送你妹子嘍,反正也不會浪費,對不?”
白麒麟想想似乎是這麼個理兒,高高興興的謝了張蜻蜓,走了。
等張蜻蜓回了房,沒一會兒,彩霞就捧着帳本找來了,“二奶奶,賬已經算好了,請您過目。”
好。張蜻蜓接了帳本,笑眯眯的翻看着,“不錯不錯,做得很好,回頭也給你發個大紅包。”
彩霞臉上微紅,忍了半晌,還是忐忐忑忑的問道,“二奶奶,您今兒……您是那個意思嗎?” “你說什麼?”張蜻蜓耍賴裝傻。
彩霞無法,只得跪下了,“您是要把奴婢許配給白家那小子麼?”
張蜻蜓呵呵笑了,“起來說話!彩霞啊,你說一個女人嫁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彩霞怔了怔,低頭想了想,“是男人真心疼她。”
“聰明!”張蜻蜓豎了豎大拇指,爾後嘆道,“要說麒麟這小子傻,也不算真傻。起碼他知道自己笨,這一點就比很多人聰明瞭。他也知道自己可能花了錢也辦不好事情,所以寧願把錢全都給喜歡的姑娘,讓她自己花。這件事上,我倒覺得他很聰明。”
彩霞低頭思忖了半晌,“二奶奶,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若是……”
“你還不明白。”張蜻蜓搖了搖頭,“我只是給白麒麟提了個醒,要不要接受可在於你自己。將來的日子都是要你們自己去過的,你若是不喜歡,我勉強來做甚麼?若是真的不喜歡,拒絕就是了。那小子雖傻了一點,倒還不至於死纏爛打。你別想太多了,今兒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彩霞若有所思的怔了怔,心事重重的退下了。
接下來,張蜻蜓可沒空管這些事了,帳目既然已經算出來了,她就該給大夥準備發紅包了。規矩和去年的一樣,只是今年的生意格外好,又不好大張旗鼓的買這買那,便想給各家添些打賞。
倒是董少泉想了個心思,讓她跟綢緞莊糧油鋪先付了錢,寫了些票據回來,再分發給大家,就不怕他們捨不得花錢買東西了。
這個法子很好,而且各家可以去買自家喜歡的東西,既省事還討人歡喜。把這些事情都料理妥當,很快,張記豬肉鋪的新年聚會就在憶江南上演了。
這個日子是沒有瞞人的,光是她這邊這麼多下人要出去,就有無數雙或羨慕或妒忌的眼睛看着。
臨出門前,把周奶孃她們都給留下,只帶了老實巴交的琴姐。
可許多人不解,“二奶奶,您爲什麼非要親自去呢?”
要釣大魚,當然要用香餌。
當一幫子夥計們拖家帶口的到齊了,關上門剛說幾句吉祥話,一隊官兵就氣勢洶洶的破門而入了,“你等百姓,好不知利害,居然在太子國喪期間聚衆飲酒作樂,全部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