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凸起的小腹一望便知是身懷六甲了,雪硯難堪的別過頭去,“你別問了。”
碧落譏誚的一笑,“她也真是夠倒黴的,連孩子的爹都不知是誰就懷上了,說不定還是國舅爺的種呢!不過這樣也好,聽說犯婦要是大着肚子,到時判刑會輕一點。縱是死罪,也允許她把孩子生下來再死,倒是可以多活幾日。”
都是女人,見昔日交好的姐妹落到這般下場,墨冰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當初我怎麼勸你來着?你但凡聽我一句,今日又怎會落到這般下場?”
雪硯痛哭失聲,悔不當初,“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幫我再求求姑娘,求求她幫幫我吧!”
這怎麼可能?若是張蜻蜓再來幫她,那之前那些事又該怎麼算?
不是所有的過錯都可以被原諒,當犯錯的時候,就要想好,有沒有承擔這個後果的能力。
碧落故作輕鬆,卻是無比羨慕的看着綠枝,“你過得怎麼樣?現在在幹嘛?“
“我挺好的,在幫着二奶奶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雖然已經刻意低調,但綠枝那種從精氣神裡滲透出來的富足與安定之意卻是瞞不了人的。
“還沒給你配人?”
“配了。”
抱着一線難以言說的複雜心情,問,“誰啊?府上的小廝?”
綠枝不忍心刺激她,卻又很想點醒她,於是說了實話,“是營裡的一個軍官,從前是二少爺的考官。雖說品級低了些,但這回在前線立了功,好歹也授了個從八品。我很滿足,他也還年輕,慢慢再熬幾年,將來總會越來越好的。”
碧落的心一下子就收緊了,方纔吃得飽飽的五臟六腑似乎又突然被人挖空了。
如果綠枝配的只是一個小廝,哪怕是個管事,她還可以取笑綠枝這麼費心盡力,也不過是個奴才命。可人家現在卻是官夫人了!不是續絃,也不是配的糟老頭子,而是個年紀輕輕,正兒八經的軍官!這讓她情何以堪?
綠枝幽幽嘆了口氣,“其實你……也可以這樣的。只是……”
“只是我心比天高是麼?”碧落的聲音陡然凌厲起來,“可我會這樣也全是她害的!”
綠枝當然明白,她口中的“她”就是張蜻蜓,不禁火由心起,“你在胡說什麼呀?姑娘哪點對我們不好了?你要這麼對她?有名話我憋在心裡已經很久了,一直想問問你。碧落,當年姑娘上吊的那一晚,是你在外頭伺候的,怎麼就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因爲那是我故意的!”碧落瞪着她,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你說她對我們好,到底好在哪裡了?是,她是教了我們讀書識字,也沒有打罵我們。可她這教了還不如不教!綠枝你看看,我們兩個論容貌教學哪點輸給她們做小姐的?不過是沒投個好胎,所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事至如今,她不怕大聲說出來了,“那天晚上,我是親眼看着她去上吊的,可我就是沒聲張!因爲我想着,她若是死了,說不定夫人會怕得罪了潘家人,又損失了那筆聘禮,會讓我去代替小姐出嫁。那我豈不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你瘋了麼?”綠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就算是姑娘沒了,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你去代嫁!這種事情……這種事情……”
她突然意識到,這種事情肯定是碧落從那些話本小說中看來的!
斜睨着她,碧落冷哼道 ,“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那麼恨她了吧?她若是沒有教過我讀書,沒有教過我識字,我只會做一個本本分分的丫頭,什麼也不會想,什麼也不做。可是她爲什麼要教我讀書,教我識字?我學了這些,雙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我學了又有什麼用?
“你少在這裡胡言亂語!”綠枝給徹底激怒了,碧落的話讓她把最後那一點姐妹之情都給泯滅得乾乾淨淨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腳踏實地!是,我們的命不好,打小就是奴才命,這是老天待我們不公,可你也不能因爲這樣就去謀害別人!姑娘好心待我們,你不說感激也就罷了,居然還存了這樣的惡毒心思,難怪落到今日這樣的田地!
說起來姑娘也不過是個庶女,從前在府上吃了多少苦,你不是沒看到的,可她還是那麼努力的用功。就是後來忘了從前學過的東西,姑娘還是一筆五劃的學認字,學做生意。
碧落,這個世上沒有人生來是什麼都擁有的。或許我們擁有的是少了些,但姑娘時常說,只要我們肯努力,就總能過上好日子。可你呢?你什麼努力都不想付出,卻平白的想去跟姑娘搶姑爺?
你憑什麼?你以爲你長得漂亮點,識了幾個字就了不起了嗎?要這世上的漂亮能幹人何止千萬!你在其中又算得了什麼?
姑爺從前什麼樣,大家都聽說過。可他現如今呢?對姑娘一心一意。你以爲這是看在姑娘的家世和長相上面麼?
你可知道,姑娘爲了他,可以不惜性命的到西戎去給人爲奴爲婢!
貪心不足蛇吞象。我現在總算明白姑娘爲什麼不願意再來見你了,根本沒有必要!象你這種人,就算是哪天真的給你做上二奶奶現在的位置,你還是不會滿足的。那時你就會覺得爲什麼沒給你配個更好的夫婿,爲什麼前頭還要有大少爺大少奶奶!”
綠枝輕蔑的看了她一眼,“當然,就是讓你坐上了夫人的位置,你也不可能做得好。
你除了會描眉畫脣,打罵丫頭,動點小心思你還會什麼?你有本事挑起整個家的生計麼?你有本事做好一個當家主母麼?你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一個空殼子。還偏偏自以爲是金鑲玉,心術不正的想往上爬,我呸!”
她收起原打算送給碧落的厚衣裳,轉身就往外走,“這些衣裳,我就是施捨給路邊的乞丐,也比給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人要強!墨冰,你的話說完了沒有?說完了我們就走!”
就是沒說完,還有什麼可說的?
綠枝方纔罵碧落的話,也同樣讓雪硯徹底明白了,是她爲了一己之私背叛了張蜻蜓,陷害了章府,她還憑什麼讓張蜻蜓施以援手?
最後握着墨冰的手,只是拜託一事,“若是我真的去了,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你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替我收屍,可以麼?”
墨冰用力的點了點頭。雪硯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儘量擠出一抹微笑,“嫁人後可要好好過日子,凡事別使小性子,要想着你不再是一個人了,得把公婆相公都放在心裡。別跟我似的,稀裡糊塗的分不清輕重,就把自己這一輩子都給賠了乾淨……去吧,去吧!”
狠心把她推開,任無盡的悔恨湮沒自己。
而碧落,卻是給綠枝徹底的罵傻了。呆呆的望着黑洞洞的牢房,滿腦子都是那句話,她就是坐上張蜻蜓的位置也坐不好?她會麼?
張蜻蜓好好的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了。
綠枝和墨冰早已經回府,想着大過年的,不願意給張蜻蜓添堵,這些煩心的話一句也未曾回稟。
盧月荷今天半日都沒看到弟妹,早打發了人來問了。等張蜻蜓一醒,彩霞就告訴了她。滿以爲二少奶奶會象平常似的,立即打發人去回話,卻沒想到張蜻蜓竟是很不耐煩的抱怨,“問什麼問?又不是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是多睡會子而已,值得這麼來問麼?”
彩霞聽得啞然,二少奶奶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平常不是跟大少奶奶最好的麼,怎麼今日竟說出這樣話來?可是見張蜻蜓氣色非比尋常,又不敢問,只得加倍小心伺候,生怕出了一丁點差錯。
盧月荷見弟妹這邊遲遲不見動靜,擔心她懷有身孕,有些不適,待把孩子伺弄得睡午覺了,便親自過來瞧看了。
一見面她也愣了,見張蜻蜓這模樣分明是起來有一會兒,已經用過午飯了,怎麼這麼長時間也沒個人過去報信?
但盧月荷沒有多想,只當是有別的事情耽擱了,仍舊和平常一樣含笑上前,關切的問,“弟妹,聽說你昨晚沒睡好,是不是身子有些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回來瞧瞧?”
“不用了!”張蜻蜓硬梆梆頂了一句,又嘟囔着,“這大過年的,哪有進門就咒人家生病的?就見不得別人好麼!”
盧月荷聽着這話可詫異極了,“弟妹,你這是何意?嫂子不過是關心你,擔心你有些不舒服……”
“行了行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張蜻蜓極不高興的打斷了她的話,“既然知道是過年,還一個勁兒的說什麼呀?難道你不知道大過年的是最忌諱的就是這些麼?是不是非要弄得我們母子不好了,才顯得出你們母子的尊貴?”
這下子性質可嚴重了。盧月荷又急又窘,漲得臉通紅,“弟妹,我真的不是這意思!你是不是對我有了什麼誤會?要是有的話,你好好跟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