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見了眼前之人,心肝一縮,東華帝君這貨不是去師父書房了麼,怎麼這麼快就蹦出來了。
他面對着我有些背光,我揚起頭只能瞧見他金光閃閃的樣子。
抽風貨東華帝君是上神,一身仙氣招搖得很。但我卻十分不喜待見他。
上次蟠桃會上他言語刻薄,後又厚着臉皮來問師父借弟子下凡幹苦差。身爲仙家,本神仙自然是大度得很,面上不跟他計較。
但本神仙的心裡,還是時常唸叨着。記個仇,也不容易。
他上下左右來回打量了我,也不知道收斂一些,被他如此一瞧本神仙仙面何存。
但凡是能來我崑崙山瞧見我仙顏的少之又少,本神仙這絕豔無雙的容貌不被好好瞧倒是有點可惜。於是我便靜下心來大大方方讓他看,還轉了兩個圈,以便他能看得仔細些。
罷了,抽風貨挑眉問:“莫非你就是卿華那小徒弟?”
我道:“確是無疑。”
他隱隱含笑,道:“倒是比在天界時順眼些。”
我甚有涵養,道:“豈止是順眼,仙友太謙虛了。”
抽風貨身體頓了頓。大抵他是想起了當初在天界說了我一句長得丑時,我回了他一句:仙友太謙虛了,彼此彼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知抽風貨從師父書房裡跑出來師父會不會到處找,我見他杵在我面前許久絲毫沒有要離去的意思,不禁好心提醒了一句道:“帝君,指不定師父現在正找不到您人呢,您還不趕緊回去?”
抽風貨聞言卻挑起脣角,道:“本帝君的師門事都還未處理地妥當,怎能說走就走?”
我驚奇道:“師門之事?那帝君就要快點回去了,回去晚了怕是更加處理不妥當了。”聽說東華帝君所在的無涯境安逸得很,弟子也甚少,怎麼,他也遇上師門之事?
真真是報應啊。
哪知他非但不離開,反而離我更近一步,垂眼低低道:“聽天界仙友說本帝君座下有個弟子叫倚弦,你說這事兒本帝君怎麼不知道?”
“這麼巧,也叫倚弦?”我看了他一眼,發覺他臉色黑得不像是在說玩笑,便問,“帝君連收了個什麼弟子都不知道?那又是聽哪位仙友說的?”原來這三界內還有仙友跟我一樣叫倚弦的,委實難得。
抽風貨沉吟了下,直勾勾盯着我道:“本帝君確實不記得有這麼個弟子,要是本帝君有也定將其扔下無涯境。”
瞧瞧這世道,怎麼做師父的越來越狠了。
他頓了一下,面含陰測測的笑意,又道:“怎奈,近段時間天界司醫神君天天往我無涯境跑,非要刨出個叫倚弦的弟子來。本帝君着實惆悵得很。”
天界司醫神君……二傻要死君?!
(二)
我小心賠上笑臉,乾乾笑道:“帝君您老人家真是辛苦了,您快回去瞅瞅,說不定那司醫神君正要將您無涯境給踏平了。這裡就不耽擱帝君您的腳程了。”
我算是明白過來了,抽風貨是專門上山來找我算賬了,原來他嘴裡的倚弦弟子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不才本神仙。想不到啊,當初與二傻要死君在凡間治理瘟疫時隨隨便便報了東華帝君的名號,那二貨居然真的去東華帝君的無涯境找我了?!
我爲要死君深深感到羞恥。但我更加畏懼眼前的抽風貨,他比要死君要難對付,跟師父是一個級別的。
說罷,抽風貨像是算準了我要跑一般,我纔將將一扭腿就被他給逮住後領了,徒然掙扎無果。
他湊在我耳邊,輕聲道:“倚弦小仙友,在仙家面前給本帝君抹黑你很舒服麼。”
我禁不住抖了兩抖,縮了縮脖子道:“帝君您莫要當真,我那是誆他呢。”
“哦?連天界上神都敢誆,你膽子可不小啊。要是本帝君上奏天庭,私自冒認本帝君徒弟一罪,非得讓你吃不了兜着走。”抽風貨板着一張臉,有板有眼地說話委實嚇人,將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想不到這抽風貨倒有幾分帝君的氣勢,害得我心肝縮得緊。
最後我索性心一橫,慷慨道:“那帝君說,怎麼着吧。”
哪知抽風貨一聽,當下換了臉色,那叫一個如沐春風。他嘖嘖笑道:“悟性倒很不錯。本帝君最近遇上了一件棘手事。”
仙界個個白眼狼,東華帝君當仁不讓。愁人得很。
我垂頭喪氣,悶悶地問:“帝君是遇上什麼棘手事兒了?”
抽風貨狀似沉吟了下,緩緩道:“據本帝君的天機鏡上指示,人間一處有一惡鬼,處處作惡危害蒼生,擾得人間很不安寧。”
我覺得抽風貨接下來的話,定是十分兇殘。
他頓了頓,又道:“奈何本帝君座下弟子少之又少,哪裡騰得出多餘的人手去除鬼,實在是憂心得很。”
我聽了更憂心。
抽風貨座下弟子少,這是三界都知曉的事情。不然上次人間鬧瘟疫他也不會來找師父要弟子了。
這要說起來也是抽風貨他自己的不對。誰讓他眼界清高得很,愣是瞧不上仙骨一般的仙人。如今搞得咱崑崙山與他一起累死累活的,他簡直是造孽。
我實在不想他愁我也愁,愁上加愁,遂好心提議道:“不如帝君趕緊向上面請命,讓天君給您指派兩個弟子,也好解了帝君您的燃眉之急。”
抽風貨點點頭,表示十分贊同我的想法,道:“這樣也好,只是要麻煩小仙友與本帝君一同上天了。本帝君憑空多出來一個倚弦小弟子,得好好向天君和上神司醫神君好好解釋一番。”
我真真是無語凝咽。
好一陣周身血氣淤塞都未能順得過來,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問道:“帝君這是想讓小仙下凡捉鬼麼。”
(三)
抽風貨笑得越發歡情,還不忘安撫我道:“小仙友莫要慌張,自古以來扶助蒼生就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若小仙友能去凡間除鬼一遭,那仙史上必定是要添上一筆的。”
堂堂帝君,想不到誆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我真替他汗顏。
我道:“那仙史上添的一筆也必定是要加在帝君頭上的罷。”
抽風貨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你倒是難誆騙。那本帝君問你,此次人間除鬼你去還是不去?”
我悶悶問:“不去又怎樣?”
抽風貨拂了拂衣襬,一臉與世無爭的模樣,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下本帝君就去找卿華好好交談一番。若是讓卿華將你割捨給我做弟子也不知道他同意不同意。他若是不同意也就罷了,回頭司醫神君若再來我無涯境要人,我便做一回好人讓他來崑崙山尋罷。呔,當個好人委實是不容易。”
那一席比流水還順溜的話,說得我差點精神錯亂。讓要死君來崑崙山,師父在上,師兄們個個虎視眈眈看我笑話,我委實是丟不起這個人。他一介上神,要是被其他仙家知曉來崑崙山找我,非得謠言說是我賴上他的不可。
抽風貨,當仁不讓的仙界白眼狼啊!
眼下一點回轉的餘地都不留給我,罷了他還一臉善意地安慰我道,若是實在不想去就不去了,本帝君做不來勉強別人的事。
他能容我說一句不去麼。去他天神奶奶的!
落人把柄,不得不低頭。我悲慼道:“帝君莫要再多說,人間惡鬼擾亂蒼生實在是罪無可恕,此次小仙非得下界捉拿此鬼不可!”
抽風貨滿意地點點頭,道:“甚好。本帝君認爲,憑小仙友的本事,獨自下凡去捉那惡鬼也定不是什麼難事。”
我呲牙怒瞪他。敢情他就是算好了來遣我一個人下去受打磨。
見我瞪他,抽風貨卻溫和地笑笑,忒狡猾道:“也不枉每次司醫神君往本帝君無涯境跑時,本帝君苦口婆心費神費力地好打發他一番。不想那司醫神君固執,實在是難打發得很。而且,將將本帝君還看見小仙友死整那可憐的師兄噯,真是慘烈得很。”
我的七寸死穴被他扣得死死的,只要我敢說一個不字,那我的下場定是異常悲壯。
我心裡默默地將抽風貨東華的祖籍翻出來,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鞭笞了個頭,嘴上卻只能悶聲悶氣道:“那是,那是。”
於是他連拖帶拉地將我拎去了師父的書房。
(四)
師父書房裡,茶香嫋嫋。
師父坐在矮几旁,几上擺了一個棋局。他雙手分執黑白棋,凝着眉,落子。
聽見了開門聲,師父頭也未擡,淺聲道:“我道是你怕輸與我,偷偷摸摸逃回了無涯境。怎麼,竟還沒走?”
師父柔順的墨發一直垂落到了地上。一抹身影如流線一般順暢。
抽風貨朗聲笑道:“我可沒輸,況且人間之事尚未有着落,我哪會輕易離去。這不,給我逮着了你的小徒弟,真是搶眼得很吶!”
師父擡起頭來,喚了聲:“弦兒?”
我羞澀地低下頭,其實……也沒多搶眼。
抽風貨又道:“卿華,想不到啊,你居然還留了一手,暗地裡養出個如此驚絕的小徒弟來。怕是你藏得緊,三界裡其他仙家都還不知道罷。”
敢情我這七萬年來一直無人問津,竟是師父藏得好?難怪啊難怪,他這也不讓我去那也不讓我摻和的。
可師父爲何要藏我?像我這般有修養又矜持的徒弟,他應該是拿出來到處炫耀一番纔是。說不定那時,就咱崑崙山最仙蹟鼎盛了。
我帶着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師父,問:“師父,爲何要將徒兒藏起來?”
師父卻是面色一僵,隨後尷尬地咳了咳,道:“東華,休要胡說。”
抽風貨大笑了起來,真真是一點尺度都沒有。他一把攬過我的肩,也不害臊,道:“那卿華,我跟你商量商量,不如將你這小徒弟讓給我做弟子可好?我可是幾萬年都未瞧得上順眼的了。”
我怒瞪抽風貨。這不在我們之間的計算之內。
師父清清淡淡地看了看抽風貨擱在我肩頭的那隻爪子,再清清淡淡地看了眼抽風貨。
那清清淡淡的兩眼,我卻是覺得比凶神惡煞來得還要恐怖幾分。
師父端起一杯茶,優雅地小啜了一口,隨即亦是清清淡淡道:“休想。”
師父如此說,我心裡猛地一突。不知爲何我又響起了那個夢。
我垂着頭,囁喏了一句:“對,休想。”
書房裡靜了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