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與大師兄騰着祥雲,此刻正往凡間去。
我私自出了崑崙山崖洞,要是被師傅他老人家知道了,定是會吃不了兜着走,兜不走就得躺着走。
這顯然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遂我瞅着春意盎然的大師兄,心裡窪涼,道:“大師兄,若是回去我被師傅打斷了雙腿,你也有份。”
大師兄大方笑道:“好說好說,大師兄會幫忙將小師妹的腿給接起來的。”
好說你個奶奶的。
我忿忿地瞪了眼大師兄,扭身回去,道:“那我還是回洞裡繼續思過。”
大師兄卻是動作快得很,伸手一勾便拉住了我的後領。
我轉頭恨恨咬牙:“大師兄,節操!”
大師兄絲毫不顧我的反抗與掙扎,固執地揪着我繼續前往人間。
他與我道:“小師妹莫擔心,此番你我同往人間全是師傅的意思。”
我大惑:“師傅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大師兄反問我:“昨日東華帝君來了我們崑崙山,小師妹真以爲他是抽風來的?”
我摸摸下巴,思忖了下,道:“我覺得是。”
大師兄翻了翻眼皮,慷慨地拋給了我一個白眼,道:“東華帝君是專程上崑崙山找師傅幫忙來了。”
我不解,這世上還有東華帝君不能解決的事情需要師傅幫忙?莫不是要打仗了?
只聽大師兄又道:“最近人間一處染上了瘟疫,東華帝君座下弟子甚少,無力下凡去治理瘟疫,遂來問師傅討要一兩個弟子前去處理此事。”
我私以爲,神仙下凡本是一件十分優美的事情,但若遇上瘟疫,那就不美好了。
我警惕地盯着大師兄問:“莫不是我倆是專程來驅瘟疫的?”
大師兄笑得十分欣慰,道:“小師妹果然天資聰穎。師傅說了,小師妹剛升小仙不久,需來人間普度衆生一把,方纔算功德圓滿。此次下凡驅瘟疫,權當是師傅給小師妹的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說起普渡衆生,我已經來普渡過一回了。但說來慚愧,那次顯然是衆生普渡了我。師傅真真是太看重我了,我頓覺壓力很大。
我弱弱與大師兄道:“瘟疫什麼的,還是沒有崑崙山的崖洞貼心。”
大師兄遂安慰我:“小師妹你現在已是神仙,來趟凡間驅個瘟疫啥的簡直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神仙都是頂頂厲害的,尤其是小師妹這種。”
大師兄一番話,頓時我聽了很受用。
我斂了斂心神,道:“大師兄說得極是。”
大師兄挑脣一笑:“這就對了。”隨之他再捏了個決,加快了我們二人的行程。
我只有些心神不寧。大師兄那笑,詭異得很。
(二)
待我與大師兄到了凡間落腳之時,將將黃昏。
聽大師兄說,這兒離城裡不過區區幾里路。
他語重心長地與我道:“小師妹,既然下來了凡間,千萬莫要忘記了你的任務。這次若小師妹將瘟疫治理好了,自然是功不可沒,以後還有哪個師兄敢小瞧你。大師兄就尤其看好你。”
大師兄一番話說得我眼皮直跳。
我問:“大師兄莫不是想置身事外?”
大師兄乾笑兩聲,道:“瞧小師妹這話說的,大師兄是那樣的人嗎?只是現下我還有要事在身,無法顧及到這邊,一切還請小師妹多擔待些。”
我一驚,又問:“大師兄剛來就想走?”
大師兄敢於直面慘淡的將夜和我殺氣騰騰的老臉,道:“正是。”他真是勇氣可嘉。
我雖怒,但心下思量了下,誰沒有兩頭爲難的時候?此時我更應該理解大師兄。
於是我十分溫和十分善解人意地對大師兄道:“大師兄你有你的難處,我理解,也想幫上什麼忙。這樣吧,正好小師妹我在崑崙山刷了七萬年的茅房,現在正想換換環境轉到大師兄你打理的桃林裡去,你看這事兒——要怎麼整?”
大師兄聞言臉色不大好,我看見他的眉頭一抽一抽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頗有些凶神惡煞的意味,道:“小師妹這是在趁火打劫。”
這話我有些不大愛聽,師兄妹之間本就應該相親相愛,如何能說是趁火打劫。我也是真心想幫幫大師兄。
遂我不滿道:“大師兄玩笑了。我們倆的情誼豈是一個趁火打劫可以說得清的?大師兄不同意就罷了,我這人最不喜愛的就是勉強別人。”
大師兄臉色緩了緩,道:“小師妹一切好說。”
我頓了頓,又道:“大師兄若真有什麼要緊事就去吧,這小小的瘟疫我還是能夠擺平下來的。到時候師傅那邊我也會幫你——”
大師兄忙叫道:“成交!”
我點點頭,衝大師兄欣慰地笑笑:“和明白人說話就是不費力。我辦事你放心。對了,大師兄此次若攜哪個閨女共赴巫山的話,莫要忘記多播種幾個崽。”
大師兄甚是憂傷地看了我兩眼,悶悶地哼了一聲,走了。
看他如此糾結的婆婆媽媽的模樣,大抵是捨不得離開我。
嘖,交情太深了就是這點不好。
(三)
大師兄走後,就剩我一個神仙摸索着往城裡的方向去。
我一想起茅房與桃林,心情就忍不住洋溢得歡快了些。
所以,本神仙決定以步行入城。
可走着不久,天就黑了。
偏偏這個時候,本神仙的肚子裡,還羞澀得很。
遙望了下遠方城裡依稀閃爍的燈火,本神仙卻是顧不得行走了,現在本神仙只想吃。罪過。
遂我手指併攏,纏繞着仙法,欲捏一個決飛進城裡算了。
恰逢此時,我腳邊一陣窸窣。
我腳一抽,不着邊際地胡亂踢了一下。
不想,我這一踢,卻踢到了一隻毛乎乎的兔子。
這兔子長得挺好,還不怕生人。我料想它定是被本神仙的仙氣給吸引了過來。一時我驚歎不已,想不到一隻動物也有如此悟性,着實難得。
但從結果上看,它不僅是一隻兔子,而且還會是一隻烤兔。
我私以爲,它變成一隻烤兔的樣子一定十分的迷人。
於是我蹲下去溫柔地抱起了它,順着它的毛髮摸了摸,安慰道:“兔子莫要怕,早死早超生。”
抱起它我才留意到,總覺得這兔子長得面善,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本神仙思前想後了一番,卻想不起來真有在哪裡見過。大抵是此刻我餓慌了,見了誰都會覺得面善。
畢竟是本神仙先有求於它,總歸要安撫一下它的情緒。本神仙一向是個有菩薩心腸的善良神仙。
然就在我抱着兔子將將要站起來時,我面前出現了一雙腳。我順着那雙腳看上去,卻是一個打扮斯文的男子,像是話本里描述的書生那般。眼下他正抿着嘴定定地看着我,像是有些不滿。
天雖然黑,但本神仙還是能隱約地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我有些疑惑,便很有修養地問:“這位朋友何故如此看我?”
他又將目光移到我懷裡的兔子身上。
這下我有些明白了,大抵他也是餓了。遂我好心道:“朋友若是餓了,我可以分你一隻兔腿。”
他的臉色一僵,繼而眼睛卻閃閃發亮。
我心下一緊,痛道:“我可以給你兩隻。”
他卻是挑了挑眉頭,戲謔道:“兩隻?”他這一說話,聲音好聽得緊。
我沒空去欣賞他的聲音,只心想這個凡人怎麼如此貪心。但我是個大度的神仙,思量了下遂嘆了口氣,道:“朋友三隻好了。”兔腿沒有了起碼還有一個兔身,讓他一讓也無妨。
他連嘴角也跟着挑了挑,道:“三隻?”
我大驚,忙抱緊了懷裡的兔子,道:“朋友莫不是想全要?!”
他一時臉色變幻無窮,幾經按捺才淡定下來,笑笑道:“朋友若想烤我的兔子,還得先問問我這個主人同不同意了。”
我一怔,啊哈,烤兔子沒了。原來這是一隻有主人的兔子。
一時我氣餒得很。
猶豫了下,我將兔子遞出去給他,又有些不捨地收回來,反覆幾次才放進他的手上,乾笑兩聲:“朋友,這是你的兔子。”
男子接過兔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兩眼,轉身就走。
我急忙叫住他:“朋友莫要急着走!”
“嗯?”他轉過頭來,似笑非笑。
我摸摸羞澀的肚子,道:“朋友,我餓了。”
(四)
本神仙承認,自己是個有骨氣的人。
但有時候餓得骨頭都軟了,自然骨氣就沒了。
眼下,本神仙正跟在這位斯文的凡人小哥身後,讓他帶我去尋吃的。
小哥說他家就在這城郊附近,不遠。
看着這小哥修長挺拔的背影,我覺着一個凡人能長成他這般模樣,着實是不錯了。只是斯文中透着點清魅之氣,這點不好。
想起此次本神仙來凡間的目的,覺得應該先打聽一點八卦消息。眼下正是本神仙與小哥搭訕的好機會。
可還不待我說話,小哥倒是先說話了:“就你一個人麼,在這荒山野嶺的。”
我想了想,道:“本來是想進城的,可還沒到就天黑了。”本神仙是專門下凡治理瘟疫的,但眼下須得裝作和凡人無異。
小哥聞言頓了頓,繼續邊走邊道:“別說你天黑還在外徘徊,怕是你進城去了也得被嚇個半死。裡面的光景,倒是悽慘得很。”他語氣薄涼。
莫不是小哥指的就是那瘟疫?這人死入輪迴是正常事,但也難免讓凡人心生絕望和恐懼。我遂出言安慰道:“小哥莫怕,待明日我進城去了,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小哥停了下來,轉身看着我,半晌才輕輕一笑,道:“但願如此。”
我一愣,若是一般凡人聽我這語氣大抵會道,我一個姑娘家不諳世事大言不慚,又不是什麼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如何尋求那一線轉機?簡直是神經病!
可他,卻好像在相信我一般。怪異得很。
這時小哥繼續往前走,指着前方不遠處搖曳着微弱火光的茅屋道:“就快要到了,只是我想先提醒你一下。”
我不解:“提醒我什麼?”
小哥看了看我,道:“裡面有一個病人,是我娘。”
哦,正好。本神仙可以先了解瘟疫病情。
於是我十分心善道:“朋友莫要擔心,你娘長命百歲。”
只要小哥給我一頓吃的,本神仙向來以牙還牙,一定好好治治他娘。我周身仙氣澎湃,拉着小哥便往茅屋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