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些人說話就是熱鬧。天庭八卦被我們侃了個遍,連河神他娶的三門老婆也都從頭至尾說了個通。
師父就坐在我旁邊,悠閒地啜着清水。他聽到興起的地方,還時不時湊近來插上幾句。我頭一回見師父與其他仙友在一起時這般自在舒適。
而東華帝君帶頭的那幾個無恥上神,偶爾也會將嘴皮子撂在師父身上調笑幾句,調笑過後便會笑睨着我。
這時師父總會一邊拿着水杯喝水,一邊輕聲與我道:“弦兒別聽他們胡說。”
其實……我壓根沒聽明白他們想表達個什麼。
不過一說起今日河神娶的那第三門老婆,我一下來了興趣。聽說這回河神有些較真了,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北海龍王家的二公主。
二公主性情火辣得很,長得也十分妖嬈。河神第一眼見到她便被她迷得個神魂顛倒了。人家都說幾妻爭一夫後院要起火,可這二公主就不一樣。不曉得她是使了什麼手段,還未進門竟讓河神那前兩個老婆與她相處得十分和諧。
用河神他自己的話來說,那是二公主賢惠體貼。
幾位沒臉皮的上神說得津津有味,皆是感慨河神他豔福不淺還沾花惹草忒不知足。罷後還似納悶地問我:“誒小徒弟你說說,你與那二公主同爲女子,你願意嫁給一個有老婆的男子麼?”
我脫口道:“我又不是二公主當然不願意。”且莫說我不願意我師父多娶幾個老婆,就是多收幾個女弟子我也不甘願……
剛這麼一想,我便渾身一怔。這關我師父什麼事?啊?……我爲什麼要這般想起我師父啊!我偷偷瞅了他一眼,不想他卻也正在看我,當下我忙低下頭去……不過……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司命星君那貨賊得很,手裡隨時隨地拿着個小本,說是命格本。我們說什麼侃什麼,他就時不時拿筆在上面添什麼畫什麼。還振振有詞道,他是在就地取材。
我看他那滿嘴胡笑就心裡不大順暢。幹他這行的,不僅八卦還沒操守。聽就聽了,他還不滿足,還要記下來。
後來不曉得是誰出聲道:“你們想不想看看冰夷那老小子娶的二公主是個什麼模樣?吶小徒弟想是不想?”
河神臨走時自己都說了,要將那二公主引給大家看一看。他這麼一問不是白問麼。然我還未答話,不曉得又是哪個出了個餿主意道:“不如待天黑了我們都摸進去新房去瞅瞅?”
我本想說,這是件缺德事。可這羣上神,淨幹些缺德事。他們一拍即合,沒有我拒絕的份兒。
(二)
傍晚時分,河神總算過這邊來了。他一身酒氣,面露醉態,怕是給人灌了不少酒。
河神一坐下就猛捶桌子,打着酒嗝道:“今日我算是着了道了,北海來的龍族,唔,我沒想到個個是酒鬼……”
紫極仙君懶懶散散道:“你拐了人家的公主,怎麼說人家也得在酒桌上與你拼上一拼。”
經河神吩咐,桌上很快上了菜。各種珍奇美味,看得我是眼花繚亂。他還不罷休,又往桌上上了兩大罈子酒,似要與大家一醉方休。
東華帝君便打笑道:“喂冰夷,你小子今日是想喝死在兄弟面前麼,莫要冷落了你那新房裡的娘子纔是。”
河神豪氣地揮了揮衣袖,道:“喝死就喝死,今日不喝,待我入了洞房,從此以後怕是沒多少閒日子再與各位鬧騰了。”
夜遊神挑挑眉,似乎不大信他,道:“怎麼,這次捨得安下心來了?我記得上回你婚的時候也是這般說的。”
一顆鵪鶉蛋滑咕嚕地冷不防卡進我的喉嚨裡,噎得我差點背過氣去。
師父忙替我順背,遞給我一杯水,道:“弦兒,小心些。”
河神不依地看着我,道:“小徒弟你這般反應,是不是不信我?”
師父接話道:“你先問問他們信不信。”
見大夥都悶聲埋頭啃食,河神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撩了撩衣襬,甕聲道:“你們也忒不仗義,怎麼就不信我這回是認真的呢……我告訴你們,這回我是真愛我娘子……”說罷他開了酒,霎時酒香四溢,又變臉道,“算了這些先甭說,今日只管來個痛快!”
河神倒了第一杯酒就先遞與了我,衝我眨眼笑道:“難得卿華頭一回將小徒弟帶到我這裡來,這第一杯自然是要敬小徒弟。”
我還未接,師父先自他手上拿過酒,道:“你們不許給弦兒灌酒。”
東華那貨又開始抽風了,兩手拈着筷子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在碗沿上,道:“嘖嘖,還未喝酒便開始護着你那徒弟了。看一會兒不把你喝趴下才怪。”
師父哼笑一聲,道:“東華你看清楚,一會兒到底是誰先趴下。”說罷他便仰頭將那杯酒喝乾了去。
我悶悶地望了師父一眼,見他們興致正濃,也不好阻止他。只是大師兄叮囑了我,讓師父少喝酒。來之前師父才答應了我,這下又給忘記了。
河神似曉得我的疑慮,安慰我道:“放心罷小徒弟,你師父酒量好得很。他身體早好透了喝多少都沒問題。”
這下我更加疑慮了。師父身體不好的事情回到崑崙山沒與外人傳,他們如何知道的?
不想,因爲河神一句話,霎時氣氛冷了下來。
(三)
原來,他們都曉得師父爲我闖魔界的事情。
東華帝君兀自給自己添了一杯酒,灌了下去,若有若無笑道:“卿華,那日你可算是讓我們哥兒幾個這幾萬年來的閒心都替你操碎了。咱三界差點就少了一位戰神。”
一隻酒杯倒在了桌上發出清脆一響,我倏地回過神來,見我面前的桌面上灑了一灘酒漬。酒漬順着桌沿流下,沾了些師父的袖角。
我忙捏訣變出一條毛巾便往師父身上擦,往桌上擦,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弦兒?”
我害怕。我曉得他們不過是開開玩笑提提舊事,但我害怕。害怕想起那日的情景,害怕看見師父一身是血,害怕他就那般躺在地上再也醒不過來……
“弦兒?”
好怕……我再也不想看見第二次……什麼司戰神君什麼三界無敵,我都不想他擁有,若是、若是他只當一個飄逸溫和的小白臉神仙,多好……
“弦兒?!”
手冷不防地被捉住,我擡起頭來,見師父沉寂着臉,那雙細長的眸子裡似沉澱了好多東西,看得我直痠疼喘氣。
“啊?”我看見師父握着我的手腕,我手裡還拿着毛巾。
他手指輕輕潤潤地撫過我的眼角,我眨了眨眼,不想卻掉出了幾顆水珠子。師父低低道:“弦兒莫要多想。”
河神遞了一杯酒在我手上,與我碰了杯,一仰而盡,手背拂了拂嘴角散落的酒珠,笑道:“不過,倒也值得。”
我也毫不猶豫地一口喝乾了它。
後來幾杯下肚,腦子一迷濛起來,心中也就跟着釋然了。小酒杯換成了大碗,一碗一碗與他們喝得好不暢快。
我越喝越覺得此酒很是熟悉,便抱起一隻空酒罈搖了搖再嗅了嗅,乾脆將頭擱在罈子上,笑睨着師父,直打酒嗝,道:“師父,這,嗝,這不是我們崑崙山的桃花酒麼?”
師父蹙着眉道:“弦兒不能再喝了。”
紅豔豔的河神湊了過來,擠眉弄眼道:“小徒弟好見識。這可是我下午專門讓人去卿華那裡搬過來的喔~~”
我向河神豎起大拇指,道:“嘖,好見識的人是你,曉得我師父的酒最好喝。”
(四)
似乎河神與新娘子拜堂的吉時到了,他被一兩隻小婢喚了回去。拜完堂就可以歡歡喜喜牽着新娘子入洞房了。不過我看他離去時踉踉蹌蹌的步子,有些憂心,不曉得能不能撐到入洞房。
河神一走,風神就嚷嚷着要玩遊戲。說是讓大家來猜拳,誰輸得最多一會要受罰。我沒猜過,自然覺得有些新鮮。
不過貌似我每出一次拳,他們都開心得直起鬨,還道:“小徒弟好樣兒的,繼續繼續!”只有師父在一旁直捏鼻樑嘆哀氣。
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問:“師父你爲何這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師父道:“弦兒,莫要跟他們玩猜拳。”
我寬慰師父道:“師父勿要擔心,徒兒覺得很好玩。”見他們大家直呼我好樣的,大抵我還是贏得不少罷。
只是到了要結算的時候,不曉得是我老眼昏花沒看清還是我耳朵發背沒聽清還是如何,只見這四五隻上神兀自站到一邊,一直嘆我不成器。說是玩個猜拳,連一回都未贏過。
我這才總算回味過來,師父那話裡的意思。
風神說輸了要受罰,他們便要我去鬧河神與他新娘子的洞房。不待我反駁一句,他們就拖着我往新房裡去,還說趁河神與新娘子還沒到,讓我趕緊在裡邊找個地方藏起來。
在緊要關頭,再跑出去嚇河神一嚇。
我便晃了晃腦袋,問:“緊要關頭是什麼時候?”
大家一下就沉默了。只有師父微微挑起脣角。看得我十分不明所以。
還是司命星君先出聲嘆了口氣,與師父道:“卿華,不應該啊,這徒弟你到底是如何教的,怎麼這般不開竅?”
我較真了,不滿道:“仙友你說清楚,你是說我沒開竅還是說我師父不會教?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進去嚇了!”
司命星君捂着嘴,笑道:“我不胡說八道了不胡說八道了。那小徒弟還不趕緊進去?”
師父在一旁撫上自己的額頭,直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