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變徵(五)

幽州諸人之所以急着打博陵的主意,第一是由於雙方彼此之間離的太近,不將這個肘腋之間的麻煩解決掉,幽州軍就休想走得更遠。還有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由於李旭崛起時間短,根基薄,只要一戰吞了其治地,就不愁他還有機會東山再起。

但河東李淵不一樣,此人三代公卿,門生故舊遍天下。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時候,只要發封信出去,也能拉起數萬追隨者來。況且這兩年李家已經將大半個河東道牢牢地握在掌心,要錢糧有錢糧要人才有人才,論實力絲毫不比幽州小。

如果幽州軍單獨面對博陵軍,取勝的把握至少有七成。但遇到兩李聯手,恐怕連半成把握都剩不下。因此,一些老成持重者不禁暗自懊悔,怨大夥千算萬算,不該漏算了兩李之間的關係。一些年青人卻氣憤不過,瞪着眼睛大聲嚷嚷了起來,“不過是又加上個李老嫗麼,一併擒了便是,難道他還有三頭六臂來!”

你等倘若真是信心滿滿,又何必提這個‘怕’字!看着年青一代們的表現,劉義方忍不住在心中嘆氣。暗道:“羅公這兩年也不知是被積雪晃花了眼睛,還是被痰迷了心竅。將一干有膽有識的老兄弟貶的貶,逐的逐,光啓用這些表面光鮮繡花枕頭。這種人用來打哈哈湊趣還差不多,指望他們去攻城拔寨,簡直無異緣木求魚!”

正懊惱間,猛然聽見一個平和的聲音問道:“劉將軍幾時見到的李世民,可曾與他詳談?”

‘這倒是個有心機的。’劉義方暗贊,擡起頭來,剛好看見羅成充滿疑惑的雙眼。見是少將軍垂詢,他趕緊站起身,抱了抱拳,朗聲回答:“回將軍的話,卑職是三天前碰到的李世民,跟他一起吃過兩頓飯,聊了聊對時局的看法。因爲未曾奉命,所以不敢與之深交!”

“劉將軍何不請李公子順路來幽州轉轉!”聽完劉義方的話,羅成低聲責怪,臉上的表情不無遺憾。

“此話我也提起過,只是李公子說他到博陵只是爲了看看自己的妹妹,所以抽不出太多時間。對少將軍的名頭他倒是仰慕得很,希望日後能有機會與您結交!”劉義方點了點頭,笑着回答。

羅成能看到幽州與河東兩家能結成盟友之後的好處,作爲在羅藝麾下奔走多年的老將劉義方又怎能看不到?只是對方明顯是負有使命而到博陵的,絕不會半途改變初衷。況且幽州大總管羅藝與河東道討捕大使李淵二人之間從來沒有過往來,臨時攀關係,哪會如此輕易攀得上?

“哦!倒是我將此事看得簡單了!”羅成點點頭,並沒有被對方刻意的奉承而感到高興,。“李公子何時有妹妹嫁到了博陵?咱們怎麼沒聽說過?況且他們兩家不是同宗麼?”

“這個情況末將也是剛剛得知。河東李淵的女兒便是大將軍李旭的妾室。先前估計是怕引得陛下不快,所以其身份秘而不宣。但至今李將軍依然沒有正妻,想必是極看重這門婚事,不忍再娶一個大婦來壓在唐公的女兒頭上。至於同宗,本朝胡風甚盛,五服之內的同姓通婚尚不足怪,更何況他們只是幾百年前的本家?”

“此言有理,那李淵本爲大野氏,跟飛將軍李廣未見得真有什麼關係!”羅成冷笑着搖頭,臉上的表情充滿了不屑,“能拉住如此一個好女婿,即便真是同姓,李淵想必也不會在乎!”

他的語鋒向來與目光一樣尖刻,此刻心中存了輕視之意,更不會給敵手留什麼情面。但在冷嘲熱諷之餘,心中卻未曾亂了方寸,很快,便從劉義方的陳述中嗅出了一些陰謀的味道來

“這麼說,劉將軍你到了博陵之後,等了好幾天才見到李世民的了?”奚落夠李淵和李旭二人的品格後,少將軍羅成皺着眉頭問。

“等了七天,幾乎是在臨走前,纔看李世民。”劉義方想了想,十分認真地回答。這也正是他和羅藝二人昨夜發覺的破綻之處,但二人是探討了近半個時辰後,才於細枝末節中找到了疑點。而羅成卻在聊聊數語中,便發現了蛛絲馬跡。其中高下,一望便知。

“劉將軍可否把整個過程詳細說說,晚輩總覺得其中蹊蹺甚多?”得到了肯定答覆後的羅成臉色愈發凝重,拱了拱手,請求。

帶着幾分欣慰,劉義方將目光看向幽州大總管羅藝。剛巧也在對方目光中看到了欣慰的神色。

“子義,你把整個過程從頭到尾說一下吧。孩子們都不小了,也該讓他們多參與些事情,省得一個個看上去沒輕沒重的!”衝心腹愛將點點頭,羅藝微笑着命令。

“謹遵大帥之命!”劉義方先向羅藝拱了拱手,然後清清嗓子,將這次出使的過程娓娓道來。

此番南下,他是以漁陽郡戶槽主薄的身份到桑乾河南岸採購糧食的,因此首先拜會的目標是上谷郡郡守崔潛。誰料到了易縣後,郡守崔潛卻不肯相見,推說小額需求只管在民間購買即可,若是大額,他亦不能做主,不如到博陵去找軍司馬趙子銘。

“那姓崔的真是窩囊,如此畏手畏腳,也不怕給他的家族丟臉!”聽劉義方說剛開始便碰到軟釘子,幾個幽州幕僚憤憤不平地道。

“今年春天新開出來的荒地中,至少有萬餘畝是他博陵崔家派奴僕所爲。姓李的對他家去年做下的事情既往不咎,並能出這麼大手筆拉攏。他若是再有什麼二心,反倒會被天下人恥笑了!”雖然看李旭哪裡都不順眼,羅成卻能發現並認可對方的優點所在。搖搖頭,笑着點評。

“少將軍說得極是,光荒田歸開墾者所有這條德政,就不知道爲姓李的拉攏了多少人心。我這一路上儘量打着私人名義拜會故舊,但肯暗中見一面的卻沒有幾個。特別是那些剛剛得到官職的士子,幾乎人人念李將軍的恩。若不是有咱們在桑乾河上陳兵數萬,他們差一點將我當細作抓起來,關到大牢中去!”劉義方點點頭,繼續補充。

在易縣碰了一鼻子灰後,他便立刻在當地差役的“護送”下前往博陵。先是以同樣的理由拜會博陵郡守張九藝,然後被對方以同樣的理由婉拒。接着他便收到軍司馬趙子銘的邀請,要他到總管衙門赴宴,光明正大地與六郡官員會面。

劉義方剛好需要與這位在博陵軍中地位僅次於李旭的人物拉上關係,因此欣然答應。結果在博陵大總管衙門,他受到了地方官員和幾大家族頭面人物的集體責難。劉義方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自然不會被一個小小的下馬威給撂倒,抖擻精神,舌戰羣儒。結果越交流下去他越詫異,幾乎大半個博陵的頭面人物都清醒地意識到了朝廷已經無藥可救,只是他們對幽州軍提出的應對方案卻決不贊同。

“他們對朝廷早已絕望,但他們對姓李的卻信心十足。所以李將軍的決定幾乎就是衆人的決定,如果姓李的仍然繼續選擇爲朝廷賣命的話,六郡士卒肯定會追隨到底!”想起自己在博陵的經歷,劉義方感慨地總結。

李旭管轄的五個半郡屬於四戰之所,無有什麼地利可憑,也沒有什麼天時可侍。但兵法有云,“取天下在德而不在險”,在得民心這一點上,李大將軍卻比幽州的羅大將軍強出太多了。

失去朝廷的供應後,爲了養活麾下的虎賁鐵騎,幽州大總管羅藝幾乎將治下各郡颳得盆幹碗淨。反觀博陵各郡,沒有置辦多少重甲騎兵,卻讓數十萬畝荒地重新長滿了莊稼。倘若雙方開戰,在野外幽州軍肯定能將博陵將士打得落荒而走。遇到堡壘和城市,則對方肯定上下齊心,誓死於入侵者周旋。

當然,這些話劉義方不能直接跟羅藝說,只能轉彎抹角地表達自家的心得。即便是這樣,幽州軍中仍然有很多人對現實接受不了。

“那些地方大戶都是些牆頭草,姓李的給了他們好處,他們自然一切惟姓李的馬首是瞻。但姓李的一旦沒好處再給他們了,他們還不是一樣投向別人懷抱?”行軍長史秦雍身後,有人不屑地點評。

“問題就在於,他們在支持咱們幽州這件事情上,看不到半點好處!”劉義方搖搖頭,反駁。

“劉將軍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大帥不夠勤政愛民麼?”曹元讓從劉義方的話裡找到了一個破綻,立刻抓住不放。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覺得咱們先前把事情考慮得過於簡單!”劉義方不願與其爭論,將目光轉向一邊,低聲回答。

眼看着大夥又要跑題,羅成趕緊咳嗽了一聲,將周圍的喧囂聲都壓了下去。盯着劉義氣方的眼睛,他繼續追問:“劉將軍可曾到四處轉轉?”

“趙司馬想向咱們示威,命人帶着我看了半個博陵郡內的田莊、堡寨和兵營!”

“那些新安置的流民看起來如何?”羅成也點點頭,繼續詢問。

“仍然面有菜色,但精神頭很好!我私下派人探訪過,每家一日基本都能吃上一頓稀,一頓野菜。”劉義方想了想,鄭重回答。

“士卒訓練如何,城牆可曾修整過?”羅成的眉頭向上挑了挑,又問。

“城牆還是很破舊,但已經有開始修補。那些隊正以上將校名下都分有田產,因此士氣極高!”劉義方嘆了口氣,給出了一個衆人都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幽州方面之所以派劉義方出使,便是因爲他不但精通軍務,而卻對民政也深有了解。從他的觀察中,大夥可以看出來,眼下博陵方面軍心、民心、士氣都很齊整,打他們的主意所付出的代價一定相當地大。況且李淵還可以從河東那邊持續不斷地派遣援軍過來,打到最後,幽州軍很可能損兵折將卻一無所獲。

但不出手解決掉博陵軍,幽州軍在攻掠其他地方時,就要時刻提防李旭麾下的將領從側面捅自己一刀。其可能造成的傷害之大,亦遠非幽州軍所能承受。

“李旭的信是什麼時候過來的?”瞭解完對方軍情和民情後,羅成又問。

“在李世民露面之前!大約是五日前的未時!”劉義方知道這是關鍵中的關鍵,因此說話的語速放得很慢,儘量避免誤導了別人。“隨後李世民就露面了,身邊帶着長孫順德,還有劉弘基!”

“這就對了!”羅成微笑着撫掌,“想必眼下猶豫的不止是咱們,河東李淵也頭疼得很。”說道這,不顧衆人驚詫的目光,他將面孔徑直轉向了自己的父親,“父帥,我建議咱們麥熟後立刻出兵,直取河間與平原兩郡。暫時不必考慮博陵,咱們打不動它,博陵軍也不可能有力量干涉咱們。待咱們打下了半個河北,姓李的即便有心與咱們相爭,也沒那個力氣了!況且,他如果繼續逆天而行,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很難說!”

衆年青將領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羅成的葫蘆內到底賣得什麼藥。只有羅藝、秦雍和爲數不多的幾名虎賁鐵騎中的老將輕拈鬍鬚,微微點頭。少將軍今日的表現深有乃父之風,不但目光敏銳、心思縝密,而且行事足夠果決。

李世民不是來給博陵幫忙的,雖然兩李現在有翁婿之親。

楊家失其鹿,有很多英雄豪傑都有爭逐之心。

羅藝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的一個。

李旭如果不肯隨波逐流的話,等待着他的,只有唯一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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