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感覺到博陵軍阻擋了自己前進道路的羅藝可能巴不得看李旭被塞外狼騎撕碎。劉武周是突厥的定揚可汗,如果能不陪着突厥人南下已經是很給李旭面子,指望他與博陵軍一道抵抗外辱無異於與虎謀皮。至於李淵,據說南下之前已經與突厥有盟約在先,共享利益。此刻又忙着圍攻京師,更不可能分身北顧。數來數去,李旭驚詫地發現,有可能與自己一道對抗突厥狼騎的,居然是山賊竇建德和高開道。這兩個傢伙雖然四處劫掠多年,現在卻的的確確在把所佔地盤當作自己的家來建設。一些在博陵六郡被驗證有效的恢復策略,竇、高二人幾乎是原封不動地照搬了過去。根據派往平原郡的博陵軍探子回報,曾經被兵火燒得赤地千里的將陵、胡蘇等地,如今在竇建德和高開道的努力下已經慢慢恢復了生機。假若有兩年以上的恢復時間,很難說竇建德的治下不會出現第二個博陵。
只有自己建設起來的地方,自己纔會珍惜。竇建德和高開道都是土生土長的河北綠林豪傑,沒有什麼門生故舊,也沒有什麼高貴血脈,他們不可能像李密丟了老巢後可以換個地方東山再起。所以萬一聽到突厥人入侵的消息,竇、高二人即便不會直接出兵給博陵幫忙,至少也不會落井下石。只可惜竇建德麾下的義軍有數量沒戰鬥力,關鍵時刻即便走上戰場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放眼天下,李旭覺得堪於突厥狼騎一戰的除了博陵軍外,也就是羅藝麾下的虎賁鐵騎與李世民手中的河東飛虎軍。如果把要求再降低一些的話,當年的齊郡精銳和瓦崗內營也能與突厥狼騎正面相搏。前兩者他已經不能指望了,而齊郡精銳和瓦崗內營,第一,李密不會放他們北上。第二,即便瓦崗軍肯來赴國難,那也是遠水,終難解決近渴。
想到瓦崗軍,旭子猛然有又想起了徐大眼。如果這位詭計多端的故交能前來相助,也許他還多少有一絲扭轉乾坤的希望。可這是怎樣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啊,徐大眼現在是瓦崗軍的中堅,李密怎可能把自家房樑拆下來送給別人……
思前想後,李旭也找不出一個妥善的對策。本着豁出去的念頭,他聳了聳肩膀,笑着吩咐,“第二個壞消息是什麼,乾脆也說出來吧。反正一個筐子也是擡,兩個筐子也是挑!”
“第二個消息距離咱們有點遠!很難說是好還是壞!”趙子銘也迴應以苦笑,“細作連夜送回急報,謠傳瓦崗軍內訌,李密血洗內營!”
“什麼?”猛然間,李旭覺得自己的心臟緊緊地縮了一下,血差點從嗓子眼噴出來。無論跟徐大眼在戰場上如何廝殺,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沒忘記二人的兄弟情誼。此外,還有霸氣十足的翟讓、顧全大局的程咬金、魯莽卻不失磊落的單雄信。憑心而論,瓦崗內營衆草莽給他的印象比李密麾下那些名士、宿將好得多。至少前者是值得尊敬的對手,而後者,完全是一羣眼高手低的窩囊廢。讓他們玩弄一些嘴上功夫,耍些陰謀詭計還勉強能拿得出手,真正用來當大用,卻是成事不足,壞事有餘。
“徐茂功據說只是受了重傷!”周大牛非常理解主帥的心思,低聲補充。“翟讓、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十一人當場被殺。單雄信投降了李密,程知節事先被外派與東都兵馬對峙,得知翟、李火併的消息後,部衆潰散近半。程知節領着另一半兵馬返回瓦崗,將兵權交給了李密,然後閉門不出!”
李旭聽得渾身發冷,嘆了口氣,低聲詢問:“密報帶來了麼?”
“兩份都帶來了!”趙子銘從貼身的衣袋中拿出一個桑皮紙袋,雙手捧給自家主帥。李旭接過紙袋,將有關瓦崗內訌的消息反覆觀看,唯恐漏掉了其中一個字。
這件足以改變整個河南勢力格局的變故發生在七天之前。但禍亂的根源,卻與博陵軍息息相關。
在博陵軍手中救下李密和王伯當等人後,翟讓明顯地察覺到李密在自己和其他人面前扮演着兩個角色。他對此非常不滿,但一時又不能因爲這些事情跟李密翻臉,於是便不再甘心退居主寨過安穩日子,重新開始插手軍務。
屢屢敗於博陵軍之手的李密爲了在軍中站穩腳跟,急需通過幾場大勝挽回失去了威信。誰料他越是着急,用兵時越是出錯。雖然得到了裴仁基、秦瓊、羅士信和齊郡精銳相助,卻發揮不了後者的作用。先是在天津橋敗於段達。然後在偃師城下敗於無名小卒劉子敬,接着,又異想天開地繞過洛陽去攻弘農,半路上被隋軍劫殺,連折楊德方、鄭德韜等數名心腹大將。
與此同時,其他各路豪傑卻屢有斬獲。先是房獻伯攻克汝陰,然後徐茂功帶領五千兵馬自原武渡過黃河,一舉攻破黎陽倉。接着,翟讓又親自上陣,與程知節、單雄信等人連克任城,曲阜、伯城、新泰。將張須陀守衛了多年的齊郡逼得舉郡投降。
半個月前,王世充夜渡洛水,陳兵於黑石。李密聞訊趕去劫營,卻中了王世充的埋伏,大將柴孝和在撤退途中掉入河內溺斃。所部兵馬十去七、八。虧得徐茂功聞訊後帶領騎兵襲擊王世充的後軍,四下縱火焚燒輜重,才勉強逼退了隋軍,救得李密出來。
隔日,雙方再戰。又翟讓親自出陣詐敗,引得王世充輕騎來追。徐茂功和裴仁基趁機殺出,切斷王部前後聯繫,將王部殺了個落花流水。
經歷了這一連串失利後,李密越發忌憚翟讓。而他麾下那些名士們又看不慣瓦崗軍立寨老人們的粗鄙作風。於是,在房彥藻等人的謀劃下,李密決定壯士斷腕。他藉着防備劉長恭的機會,先支走了程咬金。然後擺下宴席,答謝翟讓、徐茂功、翟讓、單雄信等人救命之恩。暗中佈下武士,在酒席宴間突然發難,當場殺死翟讓和他的大部分親信,血洗瓦崗山。徐茂功逃出門外,被武士圍住,亂刀砍昏。單雄信跪倒祈降,房彥藻不許。李密本打算斬草除根,被王伯當和吳黑闥二人苦苦勸諫,才勉強放過了單雄信,然後親自給徐茂功裹傷……
半晌之後,旭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將密報放在了桌案一角。他可以確定自己所關心的幾個名字不在犧牲者名單之內,情緒稍稍穩定。但沒想到世間還有人如此無恥。偏偏這種無恥之徒,頭上還頂着一個智者、義士的美名。
“據沒確定的消息,房獻伯隨後就不再回瓦崗聽命。徐元朗等人雖然還打着瓦崗軍的旗號,卻在離狐一代佈下的重兵!”趙子銘也陪着李旭嘆了口氣,非常惋惜地說道。
理了理思路,李旭苦追問:“此事已經傳開了麼?還是僅僅有少數人知曉?其他勢力怎麼看?”
“應該已經傳開了。李密怕別人恥笑,公佈了翟讓了十二條大罪!咱們的細作在黃河岸邊的汲郡得到消息,經查實後,星夜送了回來。我手中還有來自武陽和平原郡的兩份,說得也是同樣的內容,但沒這份詳盡,所以就沒帶給大帥。”趙子銘略作沉吟,緩緩地回答。
博陵軍脫胎於大隋汾陽邊軍,建制很完善。很多原來用以對付塞外強敵的機構經過擴展後,被趙子銘借一部分來對付中原各路草莽,效果也非常顯著。所以,趙子銘可以確定瓦崗內訌的消息準確無誤。
“竇建德據說連擺了兩天宴席。朱璨卻給李密送了一車金銀細軟,以示臣服!”頓了頓,他又道。
“到目前爲止,細作們只打聽到王世充非常驚詫,認爲李密從此擺脫了內部阻力,不日便可一飛沖天。”仔細想了想,周大牛再次補充。
“你們兩個怎麼看?”李旭的眉毛輕輕一跳,繼續追問。
關於這一點,趙子銘和周大牛倒是有一致結論。“王世充據說很擅長領兵作戰,但見識實在過於短淺!”他們異口同聲點評。然後相對笑了笑,將頭再次轉向李旭。
“短時間內,李密的確完全掌控了瓦崗,再不會受任何人擎肘。但用不了多久,瓦崗軍可能會面臨再一次動盪!”趙子銘相對斯文,儘量不用攻擊性語言來描述李密。
“姓李的忘恩負義。如果誰再死心塌地跟着他,翟讓就是前車之鑑!”周大牛出身市井,說話也帶着明顯的市井風格。
數落歸數落,二人的話語裡卻明顯帶着惋惜意味。
他們惋惜的不是瓦崗軍的內訌,而是留給博陵各郡的發展時間越來越緊迫。如果瓦崗軍一直保持最近一段時間的發展趨勢,無論江都、東都兩個朝廷,還是李淵所代表的反叛勢力,都不可能儘快讓河南安定下來。那樣,即便與突厥人的戰鬥受到損失,博陵軍也可能有足夠的時間重新恢復元氣。
而現在,李旭卻不得不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