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不想賭,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卻沒想到問鼎逐鹿本來就是一場賭局,無論他願意不願意,自從李家起兵的那一刻,他已經把自己的全部所有壓了上去。勝,則是惠及幾代的榮華富貴,敗,則一無所有,包括性命也要賠掉。此外,還有另一個賭局早已經展開,那就是有關唐王世子之位爭奪,同樣是沒有任何退路,同樣是輸者要血濺五步。
對於後一場賭局的認識,同爲李淵之子的李世民則要比自己的哥哥清醒得多。當發現父親在明裡暗裡大力鞏固哥哥的地位之後,非但沒有立刻收起自己野心,反而想盡一切辦法,力圖挽回自己目前的劣勢。
父親不會直接向自己出手。作爲家中曾經最受寵愛的兒子,李世民始終堅信這一點。父親一方面需要自己替他領軍出征,雖然自己偶爾會犯一些小錯誤,但在這個亂世中,將兵權交給自家人遠比交給外姓安全。這也是哥哥在太原起兵之後雖然毫無建樹,卻依舊能坐穩左路軍統帥之位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李世民認爲父親需要自己這個不安分的挑戰者來向哥哥施加壓力,督促他儘快成熟起來,以便將來接過李家家主的重擔。
有了這兩條安全保障,李世民就可以做一些稍微出格,但不非常明顯出格的舉動。如自己建立自己的用人圈子,大力結交父親身邊的寵臣等。這些零敲碎打的小動作雖然表面上對哥哥的位置和家族的團結和睦造不成太大威脅,但對於李世民個人勢力的培養卻有着非同小可的幫助。
自從李建成和李婉兒領軍北上後,留在京師附近的將領們幾乎都得到了二公子的刻意接納。有的是幾匹好馬,有的是一把好刀或者好弓,還有的則是純粹的軍事理論上的交流與往來。對於武夫而言,這種交流很普通,代表不了什麼重大意義。然而,隨着禮尚往來的次數增多,李世民府中的客人漸漸就多了起來。
對於不願意捲入兄弟之間爭執的人,李世民保持了應有的尊敬。劉弘基目前已經被李淵從他的麾下劃分出去,單獨領一哨兵馬去“援救”東都。臨行之前,李世民不但將自己收集到的所有弓箭都從庫裡調了出來,無私地交給劉弘基使用。並且親手將從皇宮裡抄出來的一幅柳葉甲送到了劉弘基營中。武士矱現在身居要位,爲了避嫌,不能再主動到二公子府上拜訪。李世民就託了父親身邊的一位重臣,向朝廷舉薦武士矱的親哥哥爲司農卿。雖然這位武家兄長是個有名的老實頭,不可能給任何人任何形式回報。
對於一直跟在自己的親信,李世民則努力爲他們爭取合適的待遇。如今,長孫無忌已經是四品通議大夫,宣威將軍,汾陽縣侯。普通士卒出身的侯君集也有了中散大夫、明威將軍、嵐城伯的諸多頭銜。其餘一同打天下的弟兄,也都憑藉戰功獲得了不錯的地位。‘二公子處事公允,不以出身待人’這是弟兄們發自內心的讚譽。
對於其他原來不歸自己統屬,但有心與自己結交的人,李世民更是給了他們合適的回報。如因傷沒有隨娘子軍北上,留在京城衛戍九門的丘師利兄弟,孫華的結義哥哥白文晉等,都屢次得到了他的“無私”舉薦。
除了不問出身門第結交各種朋友之外,對於所有可能爲家族出力的機會,李世民儘量不放過。他不爭功勞,不問報酬,只管用心去做事情。幾次發生在京畿附近的舊隋勢力反撲,都被他迅速撲滅在了起始狀態。如此一來,即便對二兒子過去表現有所不滿,李淵也不忍心將其冷落太久了。剛巧薛舉吞併唐弼部衆,率軍六萬,號稱三十萬騷擾扶風。唐王李淵便不得不再給二兒子一個表現機會,命令他帶着右路軍五萬兵馬西進,到大震、安夷兩關抵禦薛舉。
接到父親的命令,李世民立刻舉薦丘師利的弟弟丘行恭做副將,侯君集、長孫順德爲右一領軍、右二領軍,長史無忌爲行軍長史。武士矱侄兒武克臧爲司倉參軍。京兆郡丞白文晉爲軍司馬。並舉薦齊州進士房玄齡和大儒王圭的得意門生杜如晦爲記事參軍。這些人能力和品行素爲李淵所熟知,所以沒有任何阻礙相關委任就被批覆了下來。
大軍到了扶風郡,李世民立刻在楊廣行宮岐陽宮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談。參加的者除了長孫順德、長孫無忌、侯君集等幾個固有心腹外,又增加了房玄齡、杜如晦和李靖三人。密議開始,李世民毫不隱瞞地承認自己受到了父親的刻意冷落,並且將目前哥哥所處的有利條件一一挑明。他告訴自己的所有心腹,自己不認爲哥哥有能力接替父親的職位,進而給所有人一個光明的未來。爲了避免將來大夥都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必須想辦法讓父親認識到兄弟二人在能力上的巨大差別,儘早放棄對自己的固有成見。
聽完李世民的話,長孫順德、侯君集等人都很着急。特別是長孫順德,因爲謀事過於偏向李世民,已經被李淵從左膀右臂的位置趕到了李世民麾下。這等於他今後的所有前途都與李世民的個人前途息息相關,不得不絞盡腦汁爲對方謀劃。
着急歸着急,大夥七嘴八舌說了一大通,卻拿不出什麼太好的對策。畢竟建成的世子地位確立以久,並非輕易可以撼動的。況且唐王李淵的態度也決定了大夥的態度。自從他大張旗鼓地送李建成及其麾下健兒北上之後,李家門下大部分核心重臣就主動和李世民疏遠了距離。
“唉,李某命薄!”看衆人除了抱怨之外束手無策,李世民搖頭,喟然長嘆。
“唐王在此事上,的確過於偏向世子!”長孫順德跟着嘆氣,花白的鬍鬚上下抖動,看上去就像一團染了霜的枯草。
“依屬下之見,唐王是個非常有分寸的人。他的春秋不高,應該有很長時間考慮這些事情。”對李家兄弟之間齷齪,房玄齡雖然早就有所耳聞,卻沒想到二人之間已經到了這種水火不同爐的地步,楞了一下,遲疑着安慰。
“並非我危言聳聽,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大哥爲人雖然寬宏,但此番南下的功勞卻絕大部分爲我和爾等所立。一旦父親百年之後,兄弱弟強…..”望着面色不一的衆人,李世民低聲解釋。
兄弱弟強,至少在北方對抗突厥人的戰爭沒打起來前,外界的感覺是這樣。以唐王李淵目前的權勢,也難怪李世民擔心自身安危。最是無情帝王家,李淵若是當了皇帝,建成和世民二人的關係就像當年的楊勇和楊廣。雖然瓦崗軍所書寫的檄文中,厲聲譴責了楊廣殺兄奪位的罪行。但如果換了楊勇當皇帝,恐怕他也無法包容一個曾經統領四十萬大軍征服整個江南的大將軍弟弟吧!
“二公子可以韜光養晦,或者暫時少領軍出征,避一避世子的風頭。也許在唐公心中正希望你這樣做!”本着儒家的思考,房玄齡繼續勸告。兄友弟恭,是他認爲理想的家庭成員相處標準。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勸有些愚,但給別人出主意手足相殘的事情,暫時他還做不出來。
長孫無忌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問題是現在二公子無法不出頭。四下裡全是敵人,總不能躲在京師裡不出戰。若戰,旁人必然會將二公子和世子的戰果相互比較!”他聳聳肩,以奚落的語氣繼續補充,“還好北上對抗突厥的人中還有個李仲堅,否則,我等說不定就要披髮左衽了!”
“即便擊敗了突厥,大部分功勞恐怕也是李大將軍的。他出道七年來只敗過一次。”侯君集冷笑了一聲,尖刻地指出。對唐公借李旭之手給世子建成創造成名機會的做法,他非常之不滿。既然是涉及到中原生死存亡的戰爭,就應該派遣李家最強的人出馬。派一個連仗都不會打的世子去做什麼?打勝了當然能借機穩固地位,可萬一敗了呢?畢竟突厥人起了傾國之兵。
“此戰恐怕即使擋住了突厥人,也是慘勝!”說道軍事,一直保持沉默狀態的李靖突然開口。他自從成爲李世民的幕僚後,所有密議都有機會參與。但以心腸毒辣而聞名的他卻如同換了一個人般,很少再給謀主出什麼禍害人的歹毒主意。
“慘勝?”剛剛在話語裡還帶着抱怨意味的侯君集立刻跳了起來。“藥師何出此言,難道你沒聽聞了李將軍之名麼?”
“應該不會戰敗吧?畢竟有長城爲屏障!”長孫無忌的注意力也被李靖的話所吸引,皺着眉頭追問。
他們都不希望李建成憑藉此戰獲取赫赫聲名,但他們內心深處卻絕不希望看到中原輸掉這場戰爭。雖然輸掉了戰爭後,李世民將順理成章地取代其兄的地位。
在這一刻,他們畢竟還都是中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