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和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各自帶了一萬府兵進駐懷遠鎮,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也從自家兵馬中抽出了一萬精銳,在懷遠鎮東門外紮營。三支大軍彼此呼應,將糧倉護衛得固若金湯。如此一來,遼河對岸的高句麗人即便有心劫糧,也沒足夠的實力了。
有了安全保障,日日擔驚受怕的懷遠鎮的百姓們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個年過得好不開心,唯一讓人遺憾的是府兵們戰鬥力強悍,對待自家百姓也強悍得很。買東西很少付錢不說,稍微伺候不周則以老拳相加。百姓們捱了欺負,還沒地方去投訴去。懷遠鎮主官李淵爵位雖顯,官職卻和三位大將軍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府兵們鬧事,他根本無力管,也管不着。
非但地方百姓,懷遠鎮的護糧兵們與友軍也鬧得非常不愉快。混在護糧軍中逃避上戰場的傢伙大多數都是些有錢人家子弟,個別人性子雖然頑劣的些,吃酒和買東西不付錢的事情卻是不屑去做的。兩相比較,百姓們自然看着護糧兵親切,看着府兵彆扭。自覺受了冷落的府兵們憤憤不平,在街上見到護糧兵即冷嘲熱諷,白眼相向,雙方因一言不合發生羣毆的事情亦時有發生。
作爲護糧軍別將,劉弘基當然不敢給李淵惹麻煩。所以儘量減少麾下士卒的外出機會,連李旭的虎翼旅,過了年後也很少再出門訓練了。李旭天性就不是愛逛街的人,不出營門,正好找機會把東一鱗,西一抓,學過的所有雜其雜八的東西私下整理一遍。偶爾心有所悟,與劉弘基互相討論,卻也收穫不小。
自從救火之後,唐公府上下與李旭的關係又親密的一層。特別是二公子李世民,幾乎是一有空閒就往軍營跑。或旁觀李旭如何練兵,或跟他討教箭術,切磋武藝。每當他來,李婉兒總是找理由跟着,三人年齡相差不大,彼此之間自然有很多話可說。
李世民跟在唐公身後見得世面多,博聞強記,每次都能帶來些朝廷裡的新鮮故事。他年齡雖然小,看事情的見解卻絲毫不差。李旭出身低微,對這些國家大事沒什麼太多看法。但是對其中影響到百姓生活的地方有親身感受,每每出言,“獨”闢奚徑。李世民常常被他的觀點氣得雙眼冒火,李婉兒卻在旁邊拍手叫好,大覺有趣。
這日,三人正坐在樹蔭下看劉弘基練兵,突然有人策馬從營門外直衝校場。沒等當值得軍士上前阻攔,馬背上的人早已滾了下來,趴在地上大哭道:“大夥趕快幫忙,秦參軍,秦參軍的老婆被人給搶了!”
秦參軍的老婆,自然就是軍官們都認得的賀小姐。她本姓應爲賀若,是老將軍賀若弼的嫡親孫女,因爲受到家族牽連才被貶到遼東來受苦。參軍秦子嬰爲其贖身,並捨命相護的故事在護糧軍中早已傳爲一段佳話,將士們提起來無不羨慕。如今聽說秦參軍的老婆被搶,立刻有二十幾個平素與秦子嬰交好的軍官們跳了起來,吶喊一聲,抄起傢伙就向外衝。
“大夥不要魯莽,以免給唐公惹禍!”劉弘基大聲喊道,試圖以軍令禁止兵士們出營。已經憋悶了小半個月的公子哥們哪裡肯聽,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已經被人騎到脖子上了,還叫什麼魯莽。別將大人裝做不知道就是,我等自己做事自己當了!”
眼見弟兄們羣情鼎沸,劉弘基知道今天事情難以善了。趕緊叫來王元通、齊破凝兩人,大聲命令道:“你們先帶兩個旅去把秦參軍的院子護住,我和仲堅隨後就到!”
衆人等得就是他這句話,當即連盔甲兵器都不必換,列着隊伍直撲鎮中心。待李世民、李旭和李婉兒兩個擠到劉弘基身邊,兩個旅士兵早就衝出了營門。
“劉大哥的麾下好生魯莽!”李世民大聲叫道。與此同時,李婉的話亦喊了出來“老婆被人搶了不去廝殺,還怎麼叫男人?”
“速點兵去,以免事態擴大!”李旭最後一個說話,建議卻最中肯。
懷遠鎮是個彈丸之所,從兵營到城中心轉瞬即至。遠遠地,大夥就看見三十幾個身穿府軍號鎧的老卒正抄了石頭猛砸秦子嬰家大門,當即怒喝一聲,揮舞着盾牌衝了上去。
府兵們平素作威作福慣了,誰沒想到今天捅到了馬蜂窩上。猝不及防之下,登時被打得抱頭鼠竄,距離秦家最近的幾個逃命不及,被憤怒的衆人包在了中間。
秦子嬰是大夥的朋友,搶他的老婆就等於向大夥頭上扣屎。受了侮辱的公子哥們此時還哪管天高地厚,亂拳齊下,大腳橫飛,片刻功夫把來不及逃走的府兵們全打癱在了地上。個別人出了氣後還不罷休,乾脆扯了對方褲腰帶,把所有俘虜拴葫蘆一樣拴做了一串。。
“子嬰兄弟開門,老齊來救你們了!”齊破凝一手牽着俘虜,一手拍門。
裡邊堅守的人早已聽見了動靜,七手八腳將頂門的傢俱挪開,殘破的木門“轟隆”一聲倒下,鼻青臉腫的秦子嬰帶着幾個親信,眼淚婆娑的迎了出來。平素溫文爾雅的賀小姐緊隨其後,手裡握着把匕首,脖子上面血跡宛然。
“他奶奶的,給我打殘廢了他們!”王元通見到裡邊的光景,氣憤地喝道。衆兵士的火氣比他還大,將已經打癱了的府兵再度揪出,輪着拳頭繼續過堂。
“奶奶的,秦參軍的老婆你們也敢搶,欺負我護糧軍沒人麼?”張德裕邊打邊罵。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只是奉命來找,奉命來請的!”捱打的府兵們哭喊着求饒。
“奶奶的,把你老婆請來供大爺玩玩,你幹不幹!”衆人一堆大腳踢過去,封住了辯解者的嘴巴。
在秦子嬰爲其贖身之前,賀小姐的琴技和舞技在懷遠一帶素有盛名。若是不知情者貿然上門邀其獻歌獻舞,也有情可原。但秦子嬰買的院子規模甚大,一看門臉就知道這是普通民居。況且在雙方衝突之前,以秦子嬰的好脾氣,肯定已經把一切解釋了個清楚。
知道佳人已爲人婦還強行相請者,就有些仗勢欺人了。所以大夥氣憤不過,明知道這幾個府兵都是奉命行事的替罪羊也收不住手。
這廂正打得過癮,街道盡頭卻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數百名府兵精銳大踏着步衝了過來。
“列陣迎敵!”齊破凝見事不妙,趕緊下令準備戰鬥。好歹也受過了訓練的護糧兵們吶喊一聲,拔刀舉盾,在兩個旅率的帶領下襬出一幅防守陣列,硬生生擋在了府兵前進的道路上。
“奶奶的,給我衝上去把他們打散了,把女人和弟兄們搶回來!”街對面,一名黃色面孔的將領怒氣衝衝地命令。
“搭盾牆,防禦陣型,弓箭手彎弓,靠近五十步之內者,射!”齊破凝也豁了出去,站在自家陣前揮刀下令。輸人不輸勢,他不信府兵們真敢冒着殺頭風險與同僚火併。
隊伍最後排的弓箭手們立刻舉弓,手臂和大腿打着哆嗦,羽箭卻毫不猶豫地搭在了弓臂上。府兵們屢經戰陣,自然明白此陣不能硬衝的道理,一個個放慢腳步回頭張望。那名黃臉武將見狀,厲聲罵道:“大將軍養了你們這麼多年,連個女人都搶不到。難道我左武衛的弟兄都這麼沒種麼。攻擊陣型,舉盾,有敢向咱們放箭者,直接給我砍了!”
衆府兵聞令,同時舉盾護住上身,邊前進邊整理隊形,瞬間變陣爲鋒矢形,整隊人馬如一根長箭,緩緩向前方壓上。
這是標準的攻擊隊列,從步伐和變陣速度上,護糧兵們就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對手。兩個帶頭者王元通和齊破凝見嚇不住對方,心裡亦有些虛了。回頭瞅瞅垂淚不止的賀小姐,再看看鼻青臉腫的秦子嬰,膽氣瞬間又被怒火點了起來。
互相之間點點頭,二人並肩站到了自家陣前,揮舞着鋼刀大聲喊道:“有進攻我護糧兵者,即圖謀禍害軍糧。大夥儘管放箭,殺頭的事情我們哥倆個擔着!”
他們兩人一個負責分配房屋營帳,一個掌管器械糧草,因爲職務的緣故在士兵們中間素有些人脈。再加上秦子嬰爲無數人捉刀寫過家書的關係,大夥此刻即便心中害怕,出於義氣也不能退了。當即刀尖向前,弓弦向後,隨時準備向對面的友軍發起致命一擊。
“殺,殺,殺出事情來我擔着!”黃臉武將本意也在威懾,沒想到卻踢中了塊鐵疙瘩。一時間騎虎難下,不顧一切地大叫道。
眼看着鬥毆就要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火併,突然間,遠處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招展的旌旗下,百餘名騎兵迅速包抄到了府兵們身後,彼此錯開,擺出一個攻擊陣型。
“前方可是左武衛麥大將軍麾下,唐公帳下護糧別將劉弘基這相有禮了!”當先鐵甲騎士縱馬上前,拱手問候道。
酒徒注:何草不黃,見於詩經?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