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聲聽起來很是陌生,且聲音不低,御花園中衆人皆看向那一側。
徐家人轉回身,先是往向聲源處,沒見到有人,又都齊刷刷看向阮筠婷。素來喜怒不行於色的老太太面色煞白,顫聲道:“婷兒……”
阮筠嵐則是眼前一黑。到底是誰,這樣陷害他的姐姐!
徐凝霞和徐凝芳均笑了起來,三太太也笑着道:“素來知道婷兒聰慧,想不到宮裡的人都知曉,你還不……”
話音戛然而止,老太太憤怒的眼神直射向三太太,嚇的三太太險些咬掉舌頭,悻悻噤聲。
不光是徐家人,文武百官的家眷以及西武國的使臣也都看向這一方。有人好奇,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捏了把汗,衆人表情各異,但皆無聲。
漢白玉臺階上,韓乾帝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阮姑娘?我大梁國人才濟濟,閨中女子定然也不輸男兒。”
大太監德泰上前一步,尖着嗓子道:“阮姓女子,還不上前聽旨。”
不去不行了。
阮筠婷嘆息一聲,安撫的望了一眼老太太,又示意阮筠嵐不要擔憂,便繞過桌案,在衆人的注視下嫋娜的步向中間。微風撫來,吹起輕紗披帛,裙衫飛揚中隱有謫仙臨凡之姿。
韓乾帝垂眸望去,見來人自徐家的方向走來,便笑了起來,對身旁的徐貴妃道:“看來這位阮姑娘是愛妃的族親?”
徐貴妃溫婉端莊的笑着,行禮道:“回皇上,此女正是臣妾表妹。”
徐凝夢話音輕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緊張。阮姓表妹從前臭名昭著,如今即便能僥倖上得了奉賢書院,還於御駕前獻舞,也只能證明她運氣奇佳,於頭腦有何干系?若是她回答不出,在西武國使臣面前丟了大梁國的體面,別說是她一個貴妃。就連徐家怕也要受牽連。
到底是誰,這樣害她!
阮筠婷此即已經到了當中。翩翩下拜,口稱萬歲。
韓乾帝一瞧那年紀尚稚但模樣水靈的女孩,先是笑了一起來,威嚴聲音中含着戲虐:“丫頭。這題你能否做答?”
都已經走出來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阮筠婷垂頭,柔婉聲音自信的道:“回皇上,臣女能。”
話音方落,御花園中便嘩的一下爆發出潮水般的議論聲。有人說她不自量力,許是急於表現的瘋了。有人則爲她捏了把汗,事關大梁國體面,一個小小丫頭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韓乾帝微眯起銳利雙眸,望向身畔容色不變的徐貴妃,玩味的道:“哦?你可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言下之意。若答不出或答不對,不光是阮筠婷。她的家族也會受累,還有她的表姐——高高在上的徐貴妃也會被帶累。
阮筠婷行禮,聲音沉穩,絲毫聽不出緊張之氣:
“回皇上,臣女知道。臣女在外祖母府中,常常會看一些貴妃娘娘留下的書籍,其中有許多是關於數術方面,如今於書院之中,先生也指點了許多。這道問題。看似困難,但臣女猜想。貴妃娘娘和先生的心中已有正解,不過是臣女運氣好,才先一步有了表現的機會。”
一番話,捧了徐貴妃和奉賢書院,讓老太太和大太太面色稍霽,徐貴妃也隱約露出些笑意。
呂貴妃聞言,柔聲道:“徐貴妃聰明博學,族中姊妹亦非常人,皇上,不如讓那姑娘試試看?”
“朕正有此意。你且去。”
“尊旨。”
阮筠婷叩頭起身,走向臺階下右側的一名小公公,耳語了幾句,那小公公躬身行禮退下,不多時便捧上了紙張與筆墨,彎身跪在臺前以背爲桌案,伺候阮筠婷書寫。
阮筠婷拿了十張宣紙,每張紙上都寫上數字,從一至十,隨後對小公公道謝,拿了那十張紙來到紅木箱子跟前。
西武國那名錦衣青年見阮筠婷過來,頷首爲禮。
阮筠婷還禮,道:“使君大人請看。這裡有十張紙,我已經分別標註了號碼,您這十個盒子,便暫且取名爲一號、二號、三號……”一邊說着,一邊將寫了號碼的宣紙放在對應的盒子前壓住。
“我從一號盒中拿一根金條,二號盒中拿兩根,三號盒中拿出三根,以此類推,到十號盒,便取出十根。這樣,一共取出的,是五十五根金條。”阮筠婷優雅漫步於一列盒子之前,身後自然有小太監照着她的話去做,將金條取出,放於托盤之上。
此即又有風吹來,吹亂她鬢邊長髮,拂起她臂上輕紗,阮筠婷轉回身,朗聲道:
“按着西武使臣大人之言,若是每根金條都足斤兩,那麼五十五根金條,便應該有五斤五兩重。現在不知是哪一盒中金兩不足,如果是一號盒,那現下五十五根金條,便重五斤四兩九錢,若是二號盒,則重五斤四兩錢,以此類推,若是十號盒的金條是九兩一根,那麼五十五根金條,便重五斤四兩。”回頭問正在過秤的小太監:“敢問公公,你們稱量結果如何?”
小太監笑吟吟道:“回姑娘,五十五根金條,重五斤四兩四錢。”
阮筠婷點頭,道:“那麼金條只有九錢一根的,便是六號盒的了。”看向驚愕的使臣:“使君大人,不知我的回答,你可滿意?”
那青年滿是佩服,不做答,竟讚歎的拍起手來。一人帶頭,御花園中掌聲雷動。阮筠婷此舉,爲大梁國保住了顏面,也讓人心服口服。。
徐老太太心落回肚裡,激動的險些落淚,大太太雙掌合十,口中叨唸“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阮筠嵐喜不自禁,咧着嘴大笑,韓肅那廂雙目湛湛,滿含深意的望着阮筠婷……
阮筠婷跪下行叩拜大禮:“皇上。”
“好!好一個聰慧的丫頭!徐愛卿與山長當真教導有方啊!”韓乾帝撫掌大笑。
三老爺徐興家和二爺徐承宣面帶喜色的起身行禮,口稱不敢。山長以及甄嬤嬤和蕭北舒,也起身行禮,皆是喜氣。
韓乾帝笑着看向西武國的端親王雷景煥,道:“端王爺,不知你如何看?”
端親王起身行禮道:“大梁國果真人才濟濟,閨中女子亦然聰敏非常,那十盒金條,本王便獻給皇上。恭祝大梁國國運昌隆,皇上萬壽金安。西武與大梁萬事交好!”
端親王此言等於認輸,西武國使臣垂頭喪氣,大梁國滿朝文武則是極爲振奮,奉賢書院大學部衆人,皆喜形於色,腰桿挺直,有揚眉吐氣之感。
“哈哈哈,好,端親王果真言而有信。”韓乾帝爽朗一笑,道:“不過我大梁國地大物博,朕原也不差這些金條,王爺與貴使的好意,朕心領了,既然金條是阮丫頭贏來的,不如就賜予她,全當爲她添妝,王爺意下如何?”
端親王溫和的笑:“皇上所言正和本王心意。”隨即轉身,看向跪於當中的阮筠婷,眸色探究。
阮筠婷被人陷害不激動,面聖不激動,答題也不激動,可聽到那些金條都賜給她做嫁妝,當真激動的手心冒汗了!她原本想着如何賺銀子,讓自己與嵐哥兒的底氣足些,能在徐家擡起頭挺直腰桿做人。如今這番,不是天上掉了個大餡餅?
到底是誰害得她,她若知道是誰,定要好生謝她!
“臣女多謝皇上賞賜。”機不可失,不叩頭謝恩更待何時?
韓乾帝見狀,覺得她愛財的小樣甚是有趣,哈哈大笑道:“罷了,朕便再做一回好人,阮丫頭,你還要什麼賞賜,一併說來。”
十盒金條不夠,還有賞賜,竟然還隨阮筠婷開口?
百官家眷寂然,或嫉妒或羨慕的看着阮筠婷。韓肅與阮筠嵐已經喜不自勝。老太太也是眉眼含笑。
她生存在徐家,未來的一切都要靠着徐家,並不可能因爲皇帝短暫的一句讚賞,就讓她往後不用再依靠徐家的力量。她很想跟皇上請求往後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但是可以預想,這種離經叛道的言論,封建社會的最高統治者必然拒絕,與其抹黑自己功虧一簣,不如爲自己,爲弟弟,利用此次機會謀得最大的利益。
思及此,阮筠婷叩頭,道:“臣女多謝皇上賞賜,不過今日皇上賞賜的已經夠多,真的不必在賞什麼了。只是,臣女有一事請求,望皇上恩准。”
她竟然什麼都不要?衆人詫異,韓乾帝亦然,好奇道:“什麼要求,說來聽聽。”
“貴妃娘娘自入宮侍奉皇上以來,到如今已有多年未回家中,外祖母與舅母雖然年節之時也能與貴妃娘娘於宮中相見,但畢竟聚少離多。臣女希望皇上能恩准貴妃娘娘回徐府省親,也好讓外祖母與舅母圓了心願。”說罷叩頭。
老太太與大太太此刻已經感動的鼻酸,想不到阮筠婷竟如此懂事孝順,放棄了爲自己要來金銀財寶的機會,爲他們求一次祖孫、母女團圓。
韓乾帝也略微感嘆,道:“你倒是有孝心。”隨即瞧了一眼徐貴妃,讚道:“徐家果真是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