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抱膝坐在牀榻上,雪白雙足暴露在空氣中,已經凍的冰涼。望着緊閉的格子窗,透過窗紗可以看到外頭暗藍的天色。已經寅時一刻了。
老太太已進宮一夜,到這會兒都沒有消息。皇上到底予意爲何?阮筠婷很是忐忑,皇上定不希望外戚滋生事端,肯定要給呂家一個交代。在帝王眼中,她阮筠婷不過是草芥,必要的時候,拔一根草就能安撫呂家,爲何不拔?
“開門開門,快開門!”正當此刻,外頭院門被人拍的震耳欲聾,還夾着婆子粗聲粗氣的叫喊。
阮筠婷唬了一跳,難道是老太太那裡有消息了?忙起身披了件褙子,趿拉着繡鞋推門出去。
外頭小丫頭已經去開了院門,就見一隊丫鬟婆子提着燈籠先行衝了進來,隨後進來的是三太太身邊的常媽媽。
韓斌家的套了件襖子迎上前去:“常媽媽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各位主子在榮祉堂議事呢,太太遣老奴請阮姑娘過去。”
阮筠婷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常媽媽在三太太身邊也是有頭臉的,一般時候跑腿這一類的事情她不會管,既然她來親自“請人”,事情就一定不簡單。
“常媽媽稍後,容我準備一下。”
“姑娘快着些,太太等着呢。”常媽媽的語氣不耐煩。
韓斌家的與常媽媽去吃茶,阮筠婷去穿了身嫩黃色的襖裙,長髮梳了雙平髻,素顏隨着離開了靜思園。
韓斌家的不放心,留下紅豆在院子裡守着,帶着嬋娟跟着阮筠婷一道去了。
榮祉堂此刻燈火通明。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被燈光照的亮如白晝。阮筠婷方一踏入屋子,便感覺到氣氛很是不對。
大太太、三老爺、三太太按着身份坐着。二爺和二奶奶站在大太太背後,三房的姑娘和小爺們則是站在三太太與三老爺身後。徐承風、阮筠嵐並肩站在左側。
看樣子,全家人都到齊了。難道是宮裡傳出消息,老太太出事了?
阮筠婷心頭直冒涼氣,福身行了禮,帶着韓斌家的與嬋娟站在了右側姐兒們最末的位置。
三太太見人到齊了,似笑非笑的盯着阮筠婷,聲音不高不低的道:“這個時辰將全家人都請來,也實在是因爲着急,老祖宗去了一夜都沒有消息。心裡慎得慌。出了昨日那麼大的事,一夜我都睡不着。”
大太太嘆息了一聲,“誰說不是。我這心裡頭到現在還揪着,也不知道老祖宗怎麼樣了。”
二奶奶聞言忙幫大太太拍着胸口順氣,柔聲安撫道:“太太別擔憂,老祖宗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啊。”大太太疲憊的揉揉眉心。
“現在回想,咱們府裡原來是多好。爺們仕途順利。哥兒姐兒們乖巧懂事。我自進了徐家的門,還是第一次遇上昨日那般的陣仗,竟有人帶着兵刃來抄家!”
三太太的話又勾起衆人的記憶,屋內之人皆點頭,不勝唏噓。見狀,三太太心下得意。嘆道:
“老太太偏疼外孫女的心情我能理解,畢竟小姑去的早,嵐哥兒和婷姐兒沒爹沒孃的。也很是可憐。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招人疼!”三太太說到此處,聲音陡然拔高,眼神如刀直射向阮筠婷。站起身來手指點着數落道:
“從前呢,就是頑劣不堪。惹事生非,小偷小摸……這數不清的毛病,咱們也都忍了,總想着你是個孩子,身世堪憐,衝着老太太是你外祖母才奔着徐家來一回,怎麼也不能狠下心來不管,對於那些錯處也都包容了。你到是說說,這些年來徐家對你們姐弟如何?”
話音剛落,衆人就都將目光移向阮筠婷。
三太太繼續數落:“好吃好用的供着,待你們就如同待咱們徐家的姑娘和小爺一樣。可你呢!好容易消停了幾個月,咱們燒高香唸佛,謝謝菩薩保佑你改好了,不成想小毛病改了,如今卻學會勾搭爺們兒了!惹了一身騷不說,更是帶累全家人!你說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麼!難道我徐家收留孤兒,就是等着被人作賤的嗎!”
三太太的話說的極重,阮筠婷與阮筠嵐臉上血色都已經抽的乾淨。屋內衆人皆不吭聲。
徐承風卻看不慣三太太跋扈的模樣,不冷不熱的道:“奶奶收留外孫女,怎麼就成了徐家做好事收留孤兒了?三嬸兒不是將阮妹妹看成外人吧?今兒個叫了咱們來,難道是想讓小輩的學學如何苛待自家人?”
“你!”三太太氣的不輕,嘲諷道:“風哥兒好利的脣舌,難道二哥在邊關,沒教導風哥兒長輩說話的時候,晚輩沒資格插言嗎?”
徐承風臉上漲紅,一句話都說不出,甩袖不語。
三老爺看不上三太太,即便心裡覺得三太太數落的沒錯,可也要與她槓上兩句,便斥了一聲:“好了,這個節骨眼兒,說這些做什麼。”
“不說,不說能成嗎?老太太心疼外孫女捨不得罰,咱們這一大家子的人,難道都要給一個外人陪葬不成?大嫂,你說,這事兒若是沒有阮筠婷,能演變成現在這樣?昨兒個你險些隨着老太太一頭撞在門柱子上了!難道這樣禍害咱們,咱們還要忍着?”
三太太的話,句句說在大太太心頭,昨日那種驚心動魄的場面,內宅婦人有幾個受得了?人人都是心有餘悸。
只不過她不似三太太那般有什麼都說出來,絕不會做出頭鳥。此刻嘆息一聲,道:“哎,如今老祖宗不在府中,宮中情況還不知如何,還是等她老人家回府了在定奪不遲。”
“大嫂,你就是太佛心腸了。”三太太激動的道:“今兒個是呂國公家的小爺出了事,人家帶着人來抄家,明兒個她沒準兒又惹了哪個權貴,說不定到時候咱們連性命都丟了,可去哪裡買後悔的藥!老太太一心向着外孫女捨不得處置,可咱們徐家百年基業,哪裡能讓外姓人給帶累壞了,真丟了性命,還有臉面對列祖列宗麼?!”
大太太道:“那依着三太太的意思呢?”
“老太太心軟,咱們同是徐家人,也不能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依着我說,咱們徐家早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攆阮筠婷姐弟離開!
阮筠婷閉了閉眼,這便是所謂親情,她雖已經盡力,可終歸還是要帶累嵐哥兒啊。呂家虎視眈眈,若失去了徐家的庇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護嵐哥兒的安全。
“姐姐,咱們走!”阮筠嵐大步到了阮筠婷跟前,一把拉住她冰涼的手就往外走。
“嵐哥兒!”
阮筠婷忙掙開,眼中含淚看着阮筠嵐,因爲有徐家的背景,阮筠嵐纔可以在奉賢書院讀書,纔可以結交簪纓望族的子弟,爲了將來鋪路,若是離開,且不論呂家會不會抱負,嵐哥兒的前程就徹底毀了啊!
“老祖宗還沒回來呢!”
“姐姐,你沒做錯什麼!”阮筠嵐回身,冷笑望着坐在主位上錦衣華服的衆人,“孃的遺願是讓咱們回來伺候老祖宗,可如今的情況並不是咱們不想留,而是人家不容咱們。我想娘不會怪咱們的!”
阮筠婷搖頭:“不行,老祖宗沒回來,咱們不能這樣走了!”走了,豈不是任由三太太等人編排他們?!
韓斌家的見狀也出來勸,“嵐爺息怒,三太太不過是氣頭上,說話重了些……”
阮筠嵐卻是大笑,指着主位上那些人道:“韓媽媽,您今日也看得清楚,這些長輩,分明是見着事兒了就要把自個兒往外摘!”又拉着阮筠婷的手往外去:“姐,咱們走,咱們六歲能一路乞討千里迢迢找來,就不信這麼大了出去會餓死,離開他們活不成了?!走!!”
“嵐哥兒,你冷靜點!”阮筠婷搖頭,奈何力氣敵不過阮筠嵐,被拖出去好遠,實在無法,只能低聲道:“現在走了,就什麼都說不清了!在說出去就是死路啊!”
阮筠婷迫不得已直言而出的話,如冷水澆在阮筠嵐頭上,他腳步頓住了。
他們走了,三太太等人爲了推脫責任會如何與老太太說?必然不明不白便宜了別人。在說呂國公的架勢,若是離開徐家,他們姐弟怕被捶打的連骨頭渣滓都不剩。
“咱們還有水叔叔,他……”
阮筠婷搖頭,輕輕攥了攥阮筠嵐的手。
“嵐哥兒,你何必騙自己。”
他們都明白,水秋心未必可信,他從出現到現在,都存在着太多的神秘,誰也摸不清他的底細,沒法判斷他的表現是否是演戲。他對阮凌月,或許真的有愛慕,可人家與他們姐弟非親非故,憑什麼要接這個爛攤子與皇親國戚爲敵?
更重要的事,如今有血緣關係的人尚且不能完全信賴,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又不知根不知底的,究竟會帶給他們什麼樣的生活,誰都無法預料。相比較,一個可以預見的艱難的生活環境,遠遠比未知未卜的未來要好許多,因爲出去了,沒準連小命都丟了。
見他們姐弟拉扯,三太太冷笑道:“你們當徐家是客棧,想走就走嗎?不過作舅母的教育了你們幾句,就擺出這樣的臉子來,不知道的,好似我不容人似的,犯錯還不知悔改,頂撞長輩,來人,給我請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