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言都看向門外。大太太笑道:“想不到婷兒頭一日去審奏院,皇上就如此重用,定是給了許多差事纔會到了這會子纔回府來。”
“是啊,要麼說老太太會調理人,將阮妹妹教導的聰明伶俐,如今是最出息的一個。”
王元霜說話的時候似與有榮焉,可這話聽在三太太的耳朵裡便成了諷刺。阮姑娘聰明伶俐,如今是最出息的,比爲官多年的三老爺都有建樹,三房的臉面又該往哪放?這幾日三老爺悶悶不樂,見了面就冷着一張臉,沒事就往翠園去,她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無從發泄,現在又要被一個小輩的這樣刺打。
三太太的臉色,已經黑成了鍋底。
院子裡影影綽綽,有丫鬟婆子提着燈籠簇擁着阮筠婷進來。
老太太見了人,笑着上前去:“婷兒回來了。”
“老祖宗,大太太,三太太,二奶奶。”阮筠婷微笑着一一給長輩們行禮。
大太太故意委屈的道:“婷兒總算是回來了,你若不回來,老祖宗都不許我們吃飯呢。”
話音放落,衆人就鬨笑起來,老太太揚聲吩咐人擺飯。
阮筠嵐和徐承風故意走在最後,到了阮筠婷身邊低聲問:“怎麼樣,今日可還順利?”
阮筠婷僅是淡淡一笑,並不回答。
可徐承風發現在燭火的照映下,阮筠婷的臉色有些蒼白。
許是頭一日去做事,還不適應吧。徐承風這樣想。
少頃,飯菜已經擺好,丫鬟婆子來請主子們入席。老太太帶着衆人圍着八仙桌坐下,家裡頭人多,一桌定是不夠,小輩們又另外擺了兩桌。只有阮筠婷和徐凝霞兩人被拉着陪在老太太身畔。
徐凝霞面有得色。三太太心裡卻不平衡。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太太是因爲疼着阮筠婷,又怕只留下她一人不妥,才連帶留了徐凝霞,被當作捎帶的附屬品,哪裡值得歡喜了。
“今日晚飯用的晚了,快些吃吧。”老太太說罷看向阮筠婷:“婷兒,要吃什麼,讓丫頭伺候你用。”
“多謝老祖宗。我自己來就是。”阮筠婷笑着道謝,伸筷夾菜,誰知擡起的胳膊卻肉眼可見的顫抖。筷子眼看着到了盤子上方,抖的如何都夾不到菜。而另一隻端着白瓷小碗的手也是抖着,幾拿不穩碗。
衆人看出阮筠婷的異樣。便都愣了。
阮筠婷夾了兩次,還是不行,索性放棄了。這具身子就算身體素質再好,在突然做了重體力活之後仍舊抵抗不了身體的自然反應。現在她只覺得渾身的肉都已經不是自己的,又酸又疼。不在她的控制範圍之內了。
三太太眼睛發亮,放下碗筷,用帕子沾沾嘴角以掩飾脣邊的笑意,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太幸災樂禍。
“婷兒今日在審奏院,做了什麼差事?”
衆人聞言,都看向這方。這是大家都好奇的。
阮筠婷平靜的道:“活很簡單,就是篩選廢棄的奏摺,然後裝車。推到焚化爐去燒燬。”
“啊?”三太太驚訝的到:“裝車,還推車?都是你自己做?”
“是。”這事情就算她自己不說,呂國公也會大肆渲染,尤其在書院中儘量臭着她,這件事背後帶來的影響。她已經可以預見了,索性將話說開。“今日大約是送了五車,從裝車到卸車,都只能我自己來做。皇上吩咐不許假借旁人之手。”
三太太心裡已經樂開了花,“哎呀,那可要辛苦了,這種粗活要做一年呢!”
“是啊。”阮筠婷笑容淺淡的點頭。
老太太心疼的不行,又看不慣三太太那興奮的像撿了金磚的表情,低聲斥道:“快些用飯,畫眉,你去伺候阮姑娘。”
畫眉行禮道是。其餘人也不再多言。不過三太太、徐凝霞和徐凝芳心裡都平衡了。三老爺的笑容則明快了許多。大太太和二奶奶對視一眼,她們做事也算的上兩邊不得罪,主要是不惹老祖宗不快就是了。
用罷了飯,老太太讓衆人散了。
阮筠婷此刻,已覺得身上墜有千斤的重量,胳膊和腿腳都不是她的了,動一下手指都牽動了胳膊上的痛覺神經,那是一種難以忍受偏偏無法疏解的痠痛。
拖着沉重的腳步到了門前,誰知腿擡起的高度並不如她設想的那麼高,一下子絆在門檻上,踉蹌着向前倒去。若是往常,阮筠婷反應靈敏,定不會任由自己倒下。可今天身上骨頭縫都疼,她早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閉着眼等着出糗。
誰知預期的疼痛被溫暖的懷抱取代,強有力的臂膀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帶入懷中,鼻子碰到那人在夜風下微涼的衣料,有一股淡淡的竹葉清香和茶香,而被他手臂摟住的肩膀和上臂,則疼的她險些落淚。
“沒事吧?”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阮筠婷踉蹌退後靠在門上,擡起頭,雙眸盈滿水霧,偏強忍着不落淚,堅強的笑道:“蕭先生,多謝。”
她累的精神恍惚,當真不知蕭北舒是何時到的。但周圍幾人看的清楚。
阮筠嵐上前扶住阮筠婷手臂:“姐姐,我送你回去。”
誰知剛一碰她,阮筠婷的淚珠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下來,她終於忍不住,疼的呲牙咧嘴的抽噎,“別,別碰我,好疼。”雙臂自然耷拉着來回擺動,但是一點力氣都不敢使了。
阮筠嵐嚇的臉都白了,“姐姐,你怎麼樣?”
周圍三房的哥兒姐兒們,還有徐雪琦和徐向晚也是爲上前來。
徐承風到了跟前,一把將阮筠婷抱了起來,先是吩咐下人去備馬車,才道“你是平日裡動作少,今日突然做了體力活,身子受不住了,現在可是痠疼的很?”
阮筠婷掙吧兩下,可也實在無力掙開,動一下身上疼都的她抓心撓肝,在一想她倒黴的前世和不走運的今生,委屈更如同催化劑一般,讓她淚水連連。
徐承風看的心生憐惜,不免放柔聲音:“好了好了,我從前被爹爹逼着練功,常常疼的半夜哭,可你瞧我現在不是也沒事麼,我知道幾種按摩的手法,回頭告訴你屋裡的人,讓他們給你捏一捏就好了。”
“六爺,馬車來了。”
徐承風點頭,將阮筠婷放上了馬車。阮筠婷幾乎站不穩,到了馬車上直接側躺下,仍舊疼的落淚。
阮筠嵐與徐承風道謝:“我先送姐姐回去。”
“我與你一同去。”徐承風追上。
“我也去。”徐凝敏和徐凝慧異口同聲。
幾人跟着馬車,一路往靜思園去了。
徐凝霞撇了撇嘴,諷刺道:“丟了家裡的人還抹得開臉來裝可憐,真踢踏羞慚。”
徐凝芳笑着到了蕭北舒跟前:“蕭先生。”
蕭北舒回過神,嗯了一聲,快步往鬆齡堂去見老太太了。
徐凝芳被晾在原地,看着靜思園的方向,目光有些陰毒。
裕王府。
書房中,裕王爺正負手站在書櫃邊,望着牆上的一副美人圖。畫中女子身着牙白宮裝,頭戴着昭示身份的金鳳大簪,身姿婀娜,風流華貴,一長鵝蛋臉上笑容清淺,瀲灩桃花眼似能勾人魂魄,堪稱絕色。
裕王爺的眼神有些癡迷,還有些回味。看着那女子拿着一枝梅花的盈盈素手,他彷彿聞到了梅花的冷香,想起作畫之時女子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父王,父王!”
靜謐的氣氛被突然而來的叫喊聲打破,裕王爺蹙眉轉過身,正見屋門被推開,韓肅快步走了進來。
“什麼事,急匆匆的。”
韓肅氣喘吁吁進了屋,第一眼先是看到牆上那幅畫像,那畫像裕王爺珍藏了多年,自他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存在,畫上的女子是他的母妃,只不過畫的不是很像。
“父王我纔剛得的信兒,筠婷被罰到審奏院去搬奏摺了。她一個姑娘家的,平日裡嬌生慣養,如何做得了這等苦活?父王,您與我皇伯伯說說,免了她受罪吧。”
見兒子這樣着急,裕王爺有些好笑的道:“筠婷、筠婷,你整日三句話不離阮筠婷,她不過一個小小女子,何須如此爲她憂心。文淵,你不要忘了就算你再喜歡她,你的婚事也是要皇上做主的,況且她如今惹了呂家,與她過多牽扯只會打破咱們一直以來維持的中立立場。”
“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受苦,還有一年的時間,每日都要那樣辛苦,她怎麼受的住?況且呂文山的脾氣秉性皇上也並非不知……”
“你一向冷靜,怎們偏固執起來了。呂文山的性子皇上知曉與否有何區別?皇上在乎的是朝堂大事!爲了平息呂家的怒氣,犧牲一個阮筠婷又何妨?再說皇上對她已經是手下留情。這時候你若去求情,怕是還要給阮筠婷多加一條勾搭爺們的罪名。勾搭了呂文山,可以這般了事,可若是你皇伯伯知道她勾搭你,還讓你爲她忙東忙西,哼,你自己看着吧。”
裕王爺的話直戳在韓肅心中,難道他就只能看着阮筠婷受罪,什麼都幫不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