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銅鏡中的自己,那精緻的五官眉眼已經不再陌生,身量抽高,再不像初來時候那般童稚,已經帶了些少女的明媚柔美。她前兩世的容貌,遠沒有今生的穠麗,但她並不自喜,她雖愛美,可也知道,在這個時代,過於漂亮的氏族女子,最有可能成爲爲家族榮耀而犧牲的棋子。
“時間過的當真是快,已經一年了。”阮筠婷說的當然是指她重生已滿一年。
紅豆卻會錯意,笑着道:“是啊,奴婢跟着姑娘近一年了。”說話間取了茉莉花膏脂爲阮筠婷勻面。
阮筠婷莞爾一笑,輕輕推開紅豆的手,道:“不必用那東西,臉上白膩膩的。”
“姑娘肌膚賽雪,用了這膏子定然越發漂亮,怎的不用?”
“從今兒開始,我不用那些胭脂水粉的,還有衣着打扮,也儘量選些天青色、石青色、墨綠色的料子,總之不要出挑了。”都說新年新氣象,她爲自己的籌謀也該進一步了。這頭一樣,就是將容貌掩蓋去,至少不能讓人遇見事了第一個想到她。
紅豆雖不明白阮筠婷的意思,但想起之前她就有故意扮醜的先例,如今也就聽命,給阮筠婷選了身石青色的對襟灰兔毛領子長比甲,披上了天青色的羽緞棉斗篷。
“對了,將我枕邊的兩個匣子帶上。”
“是。”
紅豆領命去取回兩個精緻的木頭匣子,跟在阮筠婷身後離開靜思園。
去往鬆齡堂是一條悠長青石路。阮筠婷每日都要來往至少兩趟,可今日走起來,心情卻與從前都不相同,或許真的是又長大一歲,心境也變了一些?身份低下;沒有父母依靠;長的漂亮;唯一疼愛她的老太太年歲又大了;隨時隨地會被家族利用……
所有的一切寵愛,都可以看作是對一個“禮品”的雕琢。就如同上了奉賢書院。也不過是給自個兒鍍了一層金,將來做棋子的時候能更加有分量一些。
她所想的,已經不是真情實意有多少,而是自己的利用價值有多少。親情、友情、愛情、她不能奢望強求,只能爲了自己更安穩舒坦的活着而努力。
“姐姐。”
正沉思着,背後傳來阮筠嵐的聲音。回頭,瞧見阮筠嵐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袍子,意氣風發的大步走來。
看到阮筠婷的打扮,阮筠嵐皺眉道:“姐姐,今日咱們的生辰。大好的日子,你怎麼穿的灰突突的。”
“我這樣不好看?”
“還湊合。”阮筠嵐實話實說,不過見阮筠婷目光不善。連忙改口:“就算是湊合,也夠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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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因爲嵐哥兒的樣貌就是好的,誇了我也等於誇你自個兒。”
阮筠嵐聞言咧嘴一笑,旋即有些傷感的道:“若是孃親還健在多好。能看到咱們過的好,她定然會歡喜。”說着拽着領口的紅繩,將那枚與他們身世有關聯的羊脂白玉九龍佩拿了下來,遞給阮筠婷。
“你從前總嚷嚷着要將玉佩賣了出去換錢花,唬的我每日睡覺都將玉佩攥着,生怕你將這唯一的信物給偷了去賣了。如今你定不會做這樣的事。不如玉佩就放在你那吧。”
阮筠婷摸索着玉佩,觸手溫潤,雕工精緻。她先前就知道這枚玉佩必定是皇家珍品。如今更加篤定了。
“還是你收着爲妙。”阮筠婷將玉佩重新掛在阮筠嵐脖子上,道:“你必定要比我穩妥些,不像我,是非不斷的,若是擱在我身上。保不齊哪一日就掉了或是損壞了,到時候豈不是對不住孃親。”
阮筠嵐聞言收起玉佩。笑道:“我知道姐姐不會那樣了。你如今可不似從前那般了。”
“就你知道。”
阮筠婷拉着阮筠嵐的袖子,兩人一邊說笑着一邊走向鬆齡堂,紅豆和阮筠嵐的常隨梅寶在後頭跟着,相視一笑,很少見到有如此關係親密的姐弟,許是雙生子的緣故罷,兩人不但樣貌相似,心意也相通。
到了鬆齡堂,纔剛進門,畫眉就迎上前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道:“恭祝阮姑娘和嵐爺生辰大喜。”
“多謝畫眉姐姐。老祖宗今日身子可好?”將斗篷遞給畫眉。
畫眉替阮筠婷收好斗篷,又接過阮筠嵐的,笑道:“姑娘安心,老太太身子漸漸好了,八姑娘衣不解帶的伺候着,自然好的迅速。”
又是八姑娘。
阮筠婷與阮筠嵐對視一眼,笑着與畫眉頷首,撩簾子進了裡屋。撲面而來的是甜膩的合歡香氣,老太太穿了身對襟圓領的襖子半躺在暖炕上,半眯着眼,八姑娘正規坐在她腳邊,仔細爲她捶腿。動作稱不上熟練,可也認真。
“老祖宗,您感覺如何?”
“尚可。”
就只是尚可嗎?徐凝霞暗自撇了撇嘴,眼角餘光看到阮筠婷姐弟來了,險些不屑的哼出聲音,想起鄧媽媽說過的,她只得堆着笑意,道:“阮妹妹和嵐哥兒來了啊,聽說今日是你們生辰。”
“八姑娘。”阮筠婷微笑頷首,然後給已經張開眼,面帶笑意的老太太跪下磕頭:“老祖宗萬安。”
“給老祖宗請安。”
“免了免了。你們兩個今日是壽星,不用拘禮,快起來。”
“謝老祖宗。”阮筠婷站起身,從紅豆手中接過事先帶來的精緻盒子,打開來看看,然後將其中一個雙手呈給老太太,道:“老祖宗,今日是婷兒與嵐哥兒的生辰,人都說,兒的生日,母的難日,這‘金玉滿堂’的絡子,我是給孃親打的,感謝她的辛苦生養之恩。如今孃親不在了,老祖宗是孃親的母親,理應收下這個禮,也算全了婷兒的孝道。”
老太太看着紅繩打的精緻的八條金魚,還有下頭墜着青玉珠子的雙流蘇,眸中隱隱含了熱淚,臉上的笑容卻越加開懷,“好,好。婷兒有孝心。”
見阮筠婷如此,不光是老太太,就連一旁伺候的畫眉和紅豆都跟着動容了。紅豆原本還不知道姑娘前幾日爲何夜裡不睡忙着打了絡子,原來卻是有這一說。
阮筠婷又笑着,接過紅豆手中另外一個盒子,遞給阮筠嵐,笑道:“嵐哥兒,這是給你的。”
“我也有份?”
“是啊。”打開盒子,將裡頭的青色金雞報曉絡子爲他掛在腰間,一面打繩結一面道:“姐姐從前魯鈍,不但沒有照顧過你,還盡是拖你的後腿。你不會怪我吧?”
阮筠嵐眼睛發熱,連忙將淚意眨了回去,咧開嘴笑道:“姐姐說的哪裡話,嫡嫡親的姐弟,做什麼這樣生分。”
“金雞報曉,一鳴驚人,姐姐祝你功成名就,他日一招揚眉。”阮筠婷退後一步,笑着說。
阮筠嵐行了揖禮:“多謝姐姐,我定不辜負老祖宗和姐姐的厚望。”
“好,好,都坐,畫眉,看茶。”老太太此即只覺得神清氣爽,最喜歡看到的便是孩子們相互友愛。
紅豆跟着畫眉下去預備茶點,纔出了門,畫眉就親熱的拉着紅豆的手,讚道:“你家姑娘當真是識大體的,我幾日都沒見過老祖宗如此開懷了。跟了她,將來在跟着去個好人家,若是收了房,想必姑娘也會厚待你。”
紅豆被說的俏臉通紅,嗔道:“畫眉姐姐慣會取笑我,姐姐跟着老祖宗,纔是前途無量呢。”
畫眉搖了搖頭:“你不懂,我跟着老太太,將來最好的也就是往外聘,嫁個販夫走卒。你卻是不同的,將來跟着姑娘去夫家,憑你的樣貌,收了房,跟着姑爺伺候,若是能生的一男半女的,擡了姨娘也是有的,到時候一輩子穿金戴銀,跟着姑娘一起榮華富貴。”
紅豆臉上更熱了,卻沒有否認,因爲做將來做媵侍的,十有**會被收房。她和嬋娟跟了姑娘,自是有後福享的。
屋裡頭,老太太溫和的拉着阮筠婷閒話,阮筠嵐則適時的插言兩句,妙語連珠,逗得老太太喜笑顏開。
徐凝霞見狀,心裡越發不是滋味,她纔剛又是給老太太喂藥又是捏肩捶腿的,累出滿身的汗,都不如阮筠婷的一個破絡子和幾句酸話管用,想想都覺得憋悶。但她不能功虧一簣,母親的事情還要靠着她。
尋了個空擋,徐凝霞笑着湊到老太太身旁,道:“老祖宗,我母親也回孃家住了兩日了。您看……”
“今日我高興,你別又提起她來,惹我氣悶。”老太太不等徐凝霞,一句話便將她堵了回去。
徐凝霞臉上的笑容凝結,僵硬的笑臉有些掛不住了。感情她無論如何盡孝道,老太太都笑納,但是一開口請求,老太太就一準兒駁回?那她還委屈自己做什麼?
想到此處,徐凝霞氣沖沖的下了炕,草草行禮:“老太太與阮姑娘還有話說,霞兒先告退。”說罷轉身就走。
阮筠婷皺眉。徐凝霞未免太沒長性。
老太太則是閉上眼,沒人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麼。
徐凝霞這廂披了斗篷出了門,踩着木屐怒氣衝衝快步離開鬆齡堂,心裡將偏心的老太婆詛咒了一萬句,誰知走的太急,腳下竟然打滑。
“啊!”徐凝霞大驚失色,雙手亂舞。眼看着要摔倒,卻被一人扶住。
低沉的男聲就在耳畔:“姑娘留神。”她剛站穩,那人就鬆開了手退後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