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到了審奏院,今日是阮筠婷回府最晚的一日。腳上扭傷,做起事來也就磨蹭,好在她是奉旨前來,即便審奏院的小太監們嫌她慢,也不會當真面上說她什麼,可也不會幫她就是了。所以阮筠婷做完了一切回到徐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三刻,各院早就已經過了落鑰的時辰。
夜幕下,寒風中,徐府大門兩側的大紅燈籠燭火明滅。馬車纔剛停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嬋娟便迎了上來,伸着脖子張望:“姑娘,是姑娘嗎?”
“嬋娟,你怎麼在這兒?我不是命人捎信回來說會晚歸讓你們早些歇着嗎?”
嬋娟接替粗使丫頭,扶着阮筠婷下車,埋怨的道:“姑娘是捎信兒回來,可今兒個‘貴人’回來了,傳信的人將話報到了老太太那,老太太忙着與七姑娘說話,竟將這事兒忘了。奴婢與紅豆不見姑娘回來,急的不成,才請韓媽媽去給老太太回話,這才知道原來姑娘早就捎信兒回來了。奴婢們卻不知道。”
“二太太和七姑娘回來了?”阮筠婷抓住重點。
“是啊。”嬋娟見粗使婆子將馬車牽走,身畔再無旁人才低聲道:“今日晌午來了消息,說是七姑娘和二太太馬上就要進了樑城,老太太欣喜非常,竟立即帶着大太太、三太太和二奶奶出門去接,在南城門口接到了人,歡喜的落了淚,太太們都是一路哭着回來的。”
“是嗎?老太太帶人去城門口相迎?”
“是啊。姑娘受了那麼大的委屈,老太太不過就是去了封信,在門口站了站,奴婢只當是潑天的恩惠了,今日卻是這樣,老太太拿您……”
“夠了。”阮筠婷疲憊的閉上眼,“這話不要再說。免得惹禍上身,再者說老太太對我已經極好。走吧,扶我回去。”
“是。”嬋娟回答的聲音便有些顫抖,怕阮筠婷難過,岔開話題道:“姑娘今日怎麼這麼……”
話沒說完,就發現阮筠婷走路時候是跛的!
“您怎麼了!”嬋娟被嚇的不輕,聲音有些尖銳。
阮筠婷笑道:“不礙的,不留神摔了一跤,崴了腳。”
所以今日才這麼晚回來嗎?受了傷也不能告假,還要做完事纔回來。連晚飯都沒用,阮姑娘在受罪,七姑娘和二太太卻在鬆齡堂和老太太共享天倫。據說今日晚上的宴席格外豐盛,老太太還命人將貴妃娘娘賞的烏雞給七姑娘燉了補身子……
“快些回去吧,我現在又累又餓,就想吃碗紅豆熬的粳米粥,然後好生睡一覺。”
шωш▪Tтkā n▪¢O
“是。奴婢扶着您。”嬋娟應聲,眼淚也如斷線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阮筠婷面上始終淡然,並不表露出情緒。可是心底裡,對老太太的感覺又淡了幾分。其實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外姓人,且還是半路前來的。老太太養着她和嵐哥兒,好吃好喝供着,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無可挑剔了。
就如同她半路穿越而來,找不到歸屬感,對誰都無法立即像身子本尊那般投入十足分明的愛與恨那樣,老太太對她的疼愛,也不會無緣無故。
說實話。她心裡也不是滋味。可這就是現實。俗語說“遠了香,近了臭。”二太太和徐凝巧在邊關四年多,老太太想念孫女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她還是個寄人籬下的“拖油瓶”,能不討厭她和嵐哥兒,已經是徐家人心腸好了。所以她想得開。
只是想得開是一碼事,難過與否是另外一碼事。
腳傷嚴重,又要做活運動,傷勢加劇。阮筠婷一夜沒怎麼睡好,總是被疼醒。清早起來時明顯的精神不濟,臉色也蒼白。
“嬋娟,備車,我去給老太太請安。”
“姑娘今日還要上學去?”紅豆擔憂的道:“腳腫成這樣,山上又不讓帶着僕婢去,您自個兒行動也不方便,不如與老太太回了,給您告假幾日。”
告假是麻煩事,書院這邊容易些,審奏院的才困難。
徐家願不願意爲了她而豁出去臉面求人告假,還要看老太太和大太太他們肯不肯。
“倒也並非很嚴重,先看看情況再說。”阮筠婷坐在妝奩前,讓紅豆伺候她梳了雙平髻——昨日二太太和七姑娘回來,都住在了老太太的鬆齡堂,鬆齡堂裡並沒增添新人手,韓斌家的怕老太太那邊短了人伺候,就回了話暫時呆在鬆齡堂幾日,老太太也樂得如此,所以今日梳頭的活是紅豆來做。
紅豆和嬋娟心中都很不是滋味。姑娘們房中的人都是有定製的。一個奶媽,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丫頭。韓斌家的是老太太安排在阮筠婷身邊的人,平日裡做事大家都敬畏她,不讓她多勞累也就罷了,可如今,竟然想走就走。可當姑娘是什麼人了?
只不過這他們不敢與阮筠婷說起,怕惹阮筠婷傷感。
整理妥當,在府中代步的小油車也已經備下了。阮筠婷由嬋娟和紅豆一左一右扶着上了車,不多時就到了鬆齡堂。
西邊暖閣裡,老太太正與二太太和七姑娘盤腿坐在炕上,捂着同一牀薄被子話家常。
畫眉掀簾子進來,笑吟吟道:“老祖宗,阮姑娘來了。”
“快讓她進來。”老太太笑着拍拍二太太的手,道:“昨日她回來的晚,你們也沒得見。”
二太太笑道:“風哥兒回去沒少說起婷姐兒,直說母親您將人調理的好呢。”
“是啊奶奶,六哥哥回去總是說起家裡頭的趣事,我一直羨慕的不得了,今日總算是回來了。”徐凝巧撒嬌的摟着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慈愛的笑着,揉了揉徐凝巧的頭:“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話間,門簾再度掀起,畫眉扶着阮筠婷進了門。
二太太和徐凝巧就都將目光移向門口,待看清阮筠婷樣貌時,兩人都有片刻呆愣。徐凝巧驚豔的拉着老太太的手:“六哥哥誠不欺我,阮妹妹果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奶奶,您給阮妹妹吃了什麼,纔將她調理的如此出挑?我也要,我也要!”
老太太笑的合不攏嘴,二太太寵溺的掐了徐凝巧的臉蛋一把,“你呀,這麼大了還撒嬌,你阮妹妹還瞧着你呢,也不怕人家笑話。”
徐凝巧忙下了炕,到近前來屈膝行禮,“阮妹妹。”
阮筠婷還禮,“七姑娘。”又對老太太和二太太行了大禮。
來的路上,阮筠婷還在猜測傳說中體弱多病的七姑娘徐凝巧是個什麼樣的人,對突然回來就奪走老太太關注與寵愛的兩個人,也有些不是滋味。
可見了他們,阮筠婷卻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二太太樣貌只屬中等,可身上帶着濃濃的書卷氣,溫婉恬淡,風韻怡人,讓人賞心悅目,是難得的知性美人。她身上穿着茶金色的對勁圓領襖子,領口和袖口處綴着雪白的兔毛,頭上隨意挽了個大纂兒,斜插碧玉扁方固定,打扮很是素雅,聽說二老爺的嫡長子徐承煥戰死沙場之後,二太太就再也沒穿過豔麗的顏色,原來傳聞不虛。
徐凝巧卻不如傳說中的那樣孱弱多病。
徐凝巧身材高挑,目測應當也有一米七了。生的粉面桃腮,五官小巧秀氣,她的樣貌隨了母親,並非出衆的美人,可她說話的時候,雙眼中總是盈滿了純真的笑意,臉頰上的梨渦也很是討喜,與老太太撒嬌時候並不刻意,而是真正那樣自然可愛,聲音也慢條斯理的,不尖銳,讓人聽着舒坦
對於這樣的母女,阮筠婷真是討厭不起來的。老太太喜歡他們,也並非沒有理由。
畫眉搬來小杌子,扶着阮筠婷到入座,老太太這才發覺她走路不利索:“婷兒的腳怎麼了?”
“昨日崴了腳,不礙事的。”阮筠婷笑着跟二太太和徐凝巧致歉:“昨日回府已經戌時三刻了,猜想二太太和七姑娘歇下了,就沒有來請安。”
“婷姐兒外道了,不知道你受了傷,不然二舅母和你七表姐應當一同去看你的。”二太太說起話來也一樣的慢條斯理,很是和氣。
“多謝舅母。”阮筠婷站起身行禮,轉而對老太太道:“老祖宗,時辰差不多了。我也該上學去了。”
老太太擔憂的道:“你的腳沒事?”
“不礙事的。”阮筠婷禮數週全了一番,便要退出屋去。
徐凝巧披上白兔毛斗篷,笑着道:“奶奶,我去送送阮妹妹。”
“去吧。”老太太笑容慈愛。
阮筠婷再次行禮退下。與她的謹慎知禮相比,徐凝巧便自由隨意了許多。讓阮筠婷不得不感慨了一番,同樣是到徐家來,徐凝巧是回家,她卻不是。
到了院子裡,徐凝巧笑吟吟的拉住阮筠婷的手,目光癡癡的,感嘆道:“難怪六哥哥整日將你的事掛在嘴邊,總說阮妹妹如何如何,今日我見了你,都要被勾去魂兒了。”
阮筠婷聞言莞爾一笑:“七姑娘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