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嵐聞言不語,坐在阮筠婷身畔,將薄被幫她蓋好,低聲道:“你這樣滿腹心事的不利於養病,都已經咳成這樣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什麼事不能往後好了再說?”
阮筠婷翻了個身面對阮筠嵐側躺着,“今兒個不過是湊巧有機會罷了,平日之淺是斷不會來咱們府上的。”看向晃動的珠簾,阮筠婷心中疲憊,“左不過就是身邊的人都去了,再換新人罷了,但不貼心的不忠於我的,我是絕不會再留。府裡頭明爭暗鬥倒也罷了,若是回了靜思園還無法安下心來,日子可真是越來越累。”
“是啊。”阮筠嵐也深有感觸,不想讓阮筠婷再想這些,便道:“對了,我今兒個去水叔叔府上,好似聽說了他有離開之意。”
“什麼?”阮筠婷聞言撐起身子,因爲話說的急,又咳嗽起來。
“姐姐,哎,你急什麼。”阮筠嵐疼惜的拍她纖瘦的背,解釋道:“水叔叔逍遙慣了,這麼多年來很少有在一個地方住下超過一年的,這些日子已經是他破例了。再說水叔叔喜歡診治疑難雜症,自然是要走遍天下去尋的,而且許多珍奇藥材生長在不同的環境,他還想多采些藥材,更要好好教導蘭舟。”
阮筠婷撓了撓發癢的脖頸,半晌才嘆息道:“我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擔心你。”
“我沒事。”阮筠嵐笑道:“我現在課業繁重,跟着水叔叔學醫術和武功也是隻得了皮毛,並未曾鑽研。而且我的精力有限,還想在奉賢書院好生鑽研,也沒道理拴着水叔叔不讓走。再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水叔叔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能讓他爲了咱們而留下。”
阮筠婷想不到。她本想要勸說阮筠嵐的話,都讓他自個兒說出來了。拉過阮筠嵐骨節分明修長的手,阮筠婷笑道:“嵐哥兒好似長大了。”
“我一直也都比姐姐成熟。”阮筠嵐很不服氣的撇了下嘴,又道:“水叔叔走前,興許會找你,你也順道多要一些好藥,什麼咳嗽發熱的藥丸多留一些,我瞧你最近身高抽高了,怎麼身子卻越來越淡薄。”
戴明一路氣沖沖走出靜思園,快走了約莫五六十步才緩下步伐。左右無人,他原本緊繃着的俊臉露出一抹興味的笑容,回想剛纔阮筠婷拜託他做的事。心中不得不讚一聲:好聰慧的姑娘。
能利用這件事讓不忠於她的下人主動離開,總比自己動手還得罪了人的好。剛纔他也曾問她,若是韓斌家的不想走呢?阮筠婷卻很是淡然的道:“我並非要趕走她,只是不想留靠不住的人罷了,若她不走。那至少說明她暫時終於我,我也沒必要這一次就將人清理乾淨。”
言下之意,往後她還會有別的辦法再行實驗。
於深宅中成長起來的姑娘也真是悲哀,不得已的竟要如此算計人。戴明對阮筠婷有心疼,跟更有敬佩,他禁不住想。將來她過了門,他定要好生給她營造安穩舒適的環境,再也不讓她這麼辛苦了。
正思考着。迎面卻見一穿了桃紅色書院常服,梳雙環髻的小姑娘迎面走來,她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身量嬌小,笑容甜美。見了他,一雙眼睛如同受了驚嚇的小鹿閃了閃。戴明對徐家的姑娘並不熟悉。知道都有誰,卻對不上號。便停下腳步遙遙行禮。
徐凝芳羞紅了臉,還禮,甜甜的一笑:“戴公子。”雖有嬌羞,卻也大大方方。
戴明換以禮貌的一笑,道:“姑娘有禮。”
徐凝芳心中很是鬱結,今日阮筠婷稱病告假,戴明來徐府定然是探望她的。能有一個如此才華橫溢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關愛着,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福分,卻叫阮筠婷給獨佔了。
“戴公子,我在家排行十二。”徐凝芳大大方方的說話,甜美的笑容遮掩心中的不快和算計。
戴明便道:“十二姑娘。”
他對這位姑娘不太喜歡,她雖然也有一雙晶瑩的大眼睛,可她的眼神閃爍,含了太多的算計。不如阮筠婷的明眸清澈,流轉盡是風情。
“在下告辭了。”原本就是陌生人,戴明不預備多有交集。
徐凝芳略微抿脣,道:“阮姐姐許是病了,不方便相送貴客,我代她送公子。”
“不必了,姑娘留步。”戴明微笑婉拒。
徐凝芳哪裡會放過機會,忙笑着道:“老祖宗平日就教導我們禮儀,若是怠慢了貴客,老祖宗知道了要訓斥的。戴公子,請。”擡手做請的手勢。
戴明不好拒,不置可否的舉步向前,只道:“婷兒身子不好,我纔不讓她拘禮。”
徐凝芳聞言心裡直冒火,她剛纔暗指阮筠婷不講禮數,不聽老祖宗教誨,想不到戴明對阮筠婷這樣維護,竟告訴她因爲他心疼她纔不讓她送他出來。
臉上笑容越發甜美了,“戴公子心疼阮姐姐,是她的福分。”
戴明則是一笑,在不多言。快步走向西角門。
他身高腿長,大步流星,徐凝芳在後頭跟的氣喘吁吁仍舊不放棄,待將他送到了門口,看着他到了戴家的馬車旁,被一個滿臉福相的小廝笑着請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府。
有才華,懂得心疼人,這麼好的男子,爲何偏便宜了阮筠婷!
徐凝芳生氣也不過一瞬,轉念一想,阮筠婷不就是個妾室麼,上頭還有個正妻的位置空着。她如今已經被三太太認到了名下,也算是有身份的了,而且她還在奉賢書院上學,這足以證明她的才華和德行。
她們這些姑娘的婚事,目前看來卻都捏在老太太的手中。想跟誰,也就是老太太的一句話。距離戴明與阮筠婷完婚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距離她及笄也還有三年多,老太太的身子如今硬朗着呢,總不會一兩年就嚥氣吧?這段時間,足夠讓老太太更加喜愛她,給她安排好婚事了。
徐凝芳思及此自信一笑,快步往鬆齡堂走去。
“姑娘,老太太最近身子不爽利,您這兒還染了風寒,咳的這麼厲害,老奴真是不放心走開,可又沒有別的辦法。”韓斌家的說把長嘆一聲,又用白瓷湯匙餵了阮筠婷一口雞湯,道:“老奴伺候了老太太幾十年,老太太也是用不慣別人,纔剛與我說讓我回去,我這纔來跟姑娘問一句。”
屋內一盞燭火如豆,隨着微風吹來,光影也晃動。韓斌家的佈滿皺紋的臉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神色。紅豆和嬋娟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中都有不平。
阮筠婷卻笑了,嘆道:“其實媽媽跟着我是委屈了。這麼久來媽媽你一直盡心盡力,要照顧我,還要播空去伺候老祖宗,兩邊忙的我瞧着也是不忍,老祖宗年歲大了,身子又日漸弱了,既使的慣你,你就回去吧,有韓媽媽這樣妥帖的人在老祖宗身邊伺候着,我也放心。”
“姑娘……”韓斌家的感動的很,想不到阮筠婷這樣懂事。只不過爲了自己的未來,她不能意氣用事。她一把年紀了,一輩子就圖個安穩,能夠安度晚年壽終正寢也就是了,姑娘是要給戴明做妾室的,今日又鬧翻臉,逼着戴明發了誓,她不想拿自己的未來做賭注,即便她對阮姑娘很是喜歡。
阮筠婷掩口咳嗽了好一陣,待緩過來,聲音已經有些沙啞,“韓媽媽回了老太太隨時都可以回去了,跟了我這麼久,勞心勞力,我卻沒讓韓媽媽享到福,紅豆。去庫房裡咱們新得的那匹料子取來,給韓媽媽送到鬆齡堂去。”
紅豆和嬋娟一愣,心裡很是不平,更爲阮筠婷不值,但仍舊行禮應是。
韓斌家的越發難爲情了,她爲了自己的未來而離開阮筠婷身邊,哪裡還能要阮筠婷給的東西?她心裡有愧啊。
“姑娘,老奴不能要……”
“哎,拿着吧,那料子放着也是放着,媽媽帶回去也好給家裡的小孫子裁身新衣裳。”
老人都是心疼孩子的,韓斌家的一聽阮筠婷這樣說,心裡又是愧疚又是感動,跪下給阮筠婷行大禮:“老奴多謝姑娘。”
阮筠婷忙傾身攙扶:“快快請起。”
與韓斌家的又客套了一番,待紅豆和嬋娟將料子取來了,阮筠婷便打發韓斌家的去整理行李,讓紅豆送他回靜思園。
臥房裡只剩下她自己,阮筠婷閉上眼,面上笑容適然,成功的將一個老太太的眼線請走,又能讓她樂呵呵的,往後鬆齡堂有什麼消息,只要不過分的她也可以打探的到,何樂而不爲?
至於嬋娟和紅豆沒有請辭離開,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嬋娟沒有那麼多花花心思,紅豆又對戴明存了心思,怕也不會走,
也罷,這樣已經與她預想的一樣,她回頭還要好生感謝戴明的配合,更要謝謝君蘭舟出的好點子呢。至於她和戴明吵架的消息,嬋娟和紅豆嘴巴嚴的很,韓斌家的自然更不可能告訴老太太了。若是說了,那不等於告訴老太太她不忠心麼。
不過想起水秋心即將離開,阮筠婷的愉悅心情又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