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一時間不能領會阮筠婷的意思,想了想纔將她的話和今日的事聯繫起來,苦笑道:“婷兒想的太多了,當我是那等俗人,用黃白之物來彌補你嗎?一來,你不是瞧得上黃白俗物的人,二來,我也不會以對付臠寵伶妓的法子來對付你,那樣是對你的侮辱,也是對我自己的貶低,婷兒,你是將我瞧的太低了。”
戴明語氣平靜,不急不緩的說出心中的想法,卻叫阮筠婷的臉上莫名一熱。
她的確是這樣想的——皇帝吩咐了他必須娶瓊華公主,戴明覺得從前信誓旦旦誓言鑿鑿如今出了變故對她不起,便想送些好東西來討好她,讓她心裡也平衡平衡。然而現在,阮筠婷反應過來了,她是地道的現代人,就算被古代的環境同化良多,遇事仍舊習慣用現代的思維來思考問題。若按着古人的思維,她一個妾室,一個下等人,有什麼值得讓人補償的?又不是一開始讓她做正妻,又要娶公主給她做平妻……
阮筠婷越是想,越覺得自己多此一舉,臉上也更燙了,低聲道:“是我多想了,你別介意。”
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就在他的手裡,低下頭,可以看到她白皙俏臉上惹人憐愛的複雜表情,如此溫柔如水的人,柔美的像是要被夜色淡化開來,即便再生氣,如此也會消氣了,更何論戴明原本也沒有生氣。
“好了,你我之間,何須介意許多。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再說這件事原本也該怨我。”戴明握着她的手緊了緊,道:“若不是我無緣無故招惹了瓊華公主,今日何至於要讓你擔驚受怕。”
阮筠婷原想說她一點都不擔心,但在戴明溫柔含了自責的目光下,這種潑人冷水的話一時間也說不出口。便只是點了下頭,抿脣一笑。
一路再無話,兩人相攜踏着雪毯到了前廳,提着燈籠引路的兩名婢女留在了廊下,紅豆和嬋娟則是隨着阮筠婷和戴明到了裡屋,分別爲兩人解下披風,站立在一旁。
繞過水墨牡丹絲繡的插屏,阮筠婷和戴明來到裡間,就見桌上放了兩匹上等的雲錦料子,還有一匹銀紅夾金色梅花的緞子。在料子的旁邊,擺放着紅珊瑚的盆景。
“這麼好的東西,哪兒來的?”阮筠婷摸了摸那兩匹料子。又看了看紅珊瑚,心知這些都是極珍貴的好東西。
戴明笑道:“今日皇上賞我的,我直接帶了來給你。”
“既是皇上賞賜你的,你該好生留着纔是。”
“賞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我可以隨意處置。我瞧這些東西配得上你,才送來的,婷兒莫不是嫌棄?”
“怎麼會。”
戴明這樣說,阮筠婷哪裡還會再多言,只得道了謝,讓紅豆和嬋娟帶人將東西送回靜思園去。
戴明站起身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府去了,婷兒送我一程可好?”
“好。”阮筠婷正在找話題,卻不想戴明主動告辭。連找話題的功夫都省了,當下站起身,披了大氅,與戴明一同離開前廳,一前一後往前院去。
許是爲了配合阮筠婷的速度。戴明特地放緩了腳步。阮筠婷在繡鞋外頭套了木屐,走在雪地裡很滑。卻也毫不費力的跟得上他。
身邊再沒有了旁人,戴明卻找不到理由拉着她的手,只能體貼的走在她前方約莫領先她半個身子,四下寂靜,夜色雪景能給人安靜沉澱之感,也勾出了戴明藏在心裡的話,“婷兒,這次出去有沒有想我?”
阮筠婷想不到戴明能問出如此“露骨”的問題,畢竟在這個時代,如此公開的談情說愛幾乎可以劃入有傷風化行爲。
見她放緩了腳步,戴明轉回身,溫柔的望着她,低聲又問:“你對我,仍舊是像上一次所說的那樣嗎?”
上一次,她說不管是對誰,包括他在內,都還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不懂什麼是愛情。戴明問起來,阮筠婷未免沉思,她對戴明漸漸熟悉,對他有欣賞和讚美,更有對他處處維護的感激,可愛情,暫且還是沒有。
阮筠婷的沉默已經可以當作是回答,戴明失望的笑了一下,卻也不強迫,上前一步將阮筠婷擁在懷中,“婷兒,沒關係,不急的,我可以等。”
猝不及防的擁抱,讓阮筠婷亂了分寸,側臉貼在他冰涼的錦緞衣料上,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只覺得臉頰似乎瞬間溫暖了那料子,有淡淡的書香氣息傳入鼻端。怔愣一下,隨即掙扎着退後,戴明也不阻攔,順着她的力氣放開手,看着她如受驚嚇的小鹿那般,心底裡早已經柔軟成一灘水。
“婷兒,我走了。”
阮筠婷抿了抿嘴脣,很想說往後不該如此,可親事都已經定下,戴明也沒有做進一步的動作,正常的情侶之間私下裡似乎也可以如此,戴明做的並無過分之處。
阮筠婷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改說道:“路上小心。”
溫柔的話如同一隻手,撫平了他心底的忐忑和滿身疲憊,戴明漆黑睿智的雙眼笑眯了起來,重重的點頭,轉身繼續向前。
阮筠婷站在原地,直到看着戴明的身影離開了府門才轉身回往靜思園。事情好似越來越不在她的控制之內了。她不想踐踏任何人的感情,也不想欠人的情債,若是自己不能以同等的感情回報,那對戴明也好,對韓肅也好,對蕭北舒也好,都是不公平的。可是她無法回報,也並不是她的錯,她能做的,只有在確定感情之前保持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要無意中給了人希望纔好。
阮筠婷的身影隱沒在轉角的陰影中,樹叢後的徐凝芳和徐凝敏才站了起來。
徐凝敏幽幽的望着阮筠婷的方向,眼神中不無羨慕,她何時纔能有這樣一段感情?過了這許久以來,徐凝敏的心思早已沉澱,也認清了自己的地位,再也不是從前不知天高地厚自我感覺良好的胖妞了。老太太爲了家族利益,可以不顧她的死活,讓她跳進河裡去想辦法引起皇帝的注意色誘皇帝。親妹妹也可以爲了前途,將她排除在外,生怕她會礙了她的事。現在她的生母在三太太手下做牛做馬,沒有了親媽的照顧,宅子裡的下人對他們姐妹以及徐承珍都投以白眼,好似他們是翠姨娘偷人生的,根本不是三老爺的血脈……
生活上的難題,尚且應接不暇,她哪裡敢奢望一個能夠真心疼愛自己的男人?只期望老太太下次不要爲了家族利益,讓她嫁給老頭子做小妾,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徐凝敏也覺得,原本自己比阮筠婷姐弟的身份高,如今卻望塵莫及,只能看着人家的背影,她認命了。
心念電轉之間,卻聽身旁的徐凝芳冷哼了一聲。
“欲擒故縱?她倒是玩的熟練。還沒成婚就已經如此會勾引爺們,若將來成婚了,還不要了爺們的命!”
“芳兒,你又在想什麼?如今咱們日子纔剛安穩了幾日,可不要再惹上麻煩了。”
“怕什麼!”徐凝芳最看不慣徐凝敏一副怯懦的樣子,先前還很有骨氣的人,現在卻束手束腳,簡直成了徐凝慧的翻版,“放心,就算有事也不會帶累了你。咱們指望不上母親,難道還不能靠自己?!”
徐凝芳瞪着徐凝敏,彷彿賭咒發誓那般,道:“你放心,阮筠婷和小戴大人的好日子也沒幾日了!”說罷憤然往內宅走去。
徐凝敏被徐凝芳眼中的憤怒和妒恨嚇住了,她的印象中,妹妹是溫柔可人的,誰知自出了春|宮圖那件事後,徐凝芳就像是變了個人,總是在人後露出尖銳的牙齒,像是要將人聲吞入腹的狼。
可是人不該爲了自己的嫉妒就去別人的幸福,那樣是要遭天譴的啊!徐凝敏很想勸阻徐凝芳,但他知道她說什麼徐凝芳都不會聽。阮筠婷那邊她也很想出言提醒,但對上的又是她的親妹妹。
徐凝敏兩難之中掙扎,許久才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肩膀上的雪,沉重的走向馨嵐居。沒能力管的,她只能中立。就好似眼看着自己的生身母親每日要用手給三太太做燭臺,用背給三太太做墊腳的凳子,她也完全想不到半點辦法一樣,這樣的日子,真不知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自這日之後,阮筠婷又有半個月時間沒有看到戴明,瓊華公主的事情不了了之,並不知道皇上是如何處理的,而戴明父子,最近則是忙於皇上的土地改革新政,當然,這一切她都是聽徐承風回來說給她的。
阮筠婷在府中休息了這一段日子,待到君蘭舟給開的那幾貼藥都吃完了,身體也好的七七八八,便緊忙去書院上課。好久沒來上學,自然許多的不習慣,身邊的人少了不少,例如羅詩敏,如今已經嫁做人婦,即將爲人母。而戴雪菲,也回到家中準備成婚的大禮。雖然戴雪菲與韓肅的婚期是在翻年的六月初八,時間尚有七個月,可到底她是未來的世子妃,要做的準備也比常人成婚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