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聞言,心中有一種又鹹又澀的感覺擴散開來,並非沒見過生死之事,真正面對,哪裡不會悵然。徐凝夢縱然有錯,可她也只不過是宮廷鬥爭之中的犧牲品罷了。設身處地的想,若她處在徐凝夢的那個位置,或許會比徐凝夢更毒辣,也沒準會比徐凝夢死的更慘?
人死如燈滅,有仇有怨也可以一筆勾銷了,只不過這消息傳到徐家,怕又要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皇帝也有片刻的怔楞,徐凝夢的性子不像是會果斷求死之人,他一直以爲,徐凝夢會一直在冷宮終老,他也會着人關照,好歹留她一條性命。在有錯,她畢竟也爲他誕下了兒子和女兒,且盡心盡力服侍了他這麼些年。徐凝夢最終走進了冷宮,其中也有他推波助瀾,着實是因爲一些政治上的原因害苦了她,他本存着一些補償的心思。
可是,她死了。
皇帝抿着嘴脣,沉默良久方嘆息一聲。
這一聲嘆息,包含了太複雜的心情,讓御書房中之人心情都沉重起來。
阮筠婷明白,若徐凝夢活着,她只是一個皇帝想起來會氣恨的罪人,就算沒有人陷害,她只能在冷宮之中苟延殘喘,每日過着圈禁的生活,一生享受從高高的妃位落到罪人的落差,說不定皇帝還會覺得留她一命是對她的眷顧,殊不知那是對她最殘忍的折磨。她如此決絕的結束了性命,將皇帝平靜的心湖攪亂了,或許,早些年他們之間那些美好的回憶,會重回到皇帝的腦海,皇帝的心理,可會有一點悵然和留戀?
喬舒亞和雅閣二人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都表示了一番哀悼,阮筠婷也覺得自己留下沒有用處,便要請辭。
誰知這時,外頭又有人快步來傳報:
“皇上,南疆八百里急奏!”
皇帝精神一震,很快從方纔的情緒中走出來,坐直了身子。
德泰將奏摺專程給皇帝。
皇帝展開奏摺,低頭看了許久,表情彷彿不可置信,到最後笑容漸漸浮現在臉上。哈哈大笑起來:“好!好!”
纔剛還在爲了徐凝夢之死沉默,現在卻如此開懷?前後太過強烈的反差,讓阮筠婷纔剛有的那一點點感慨都消除了。帝王無情,不是說假的。
皇帝站起身,將奏摺仍在桌上,情難自禁的笑道:“南楚餘孽上了降書順表,願俯首稱臣。年年納貢,歲歲稱臣!”
德泰見狀,喜上眉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聖明,皇上聖明啊!那南朝餘孽也敢螞蟻撼大樹?當真不自量力!”
“恭喜皇上。”喬舒亞和雅閣也都行禮。
“這一次多虧了裕王爺驍勇善戰,首次出征。竟然能逐敵千里,當真是朕的好侄兒!”
“皇上知人善任,福澤恩厚。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德泰再次叩頭。
德泰跟在皇帝身邊最長,也是最能領會皇帝心思的人。阮筠婷聽德泰說皇帝“知人善任”,等同於將韓肅的功勞歸於皇帝頭上,心裡就是一跳。
是了,他們都疏忽了。韓肅如今名揚天下。豈不是會遭皇帝忌憚?
阮筠婷正如此想着,皇帝卻笑着看向她。道:“端陽郡主,你覺得呢?”
阮筠婷笑着行禮道:“皇上雄才偉略,就算沒有裕王,南楚小國也不是大梁國鐵騎的對手。”
這話說的皇帝心裡無比舒坦,笑着道:“誰問你這個了。朕問的是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阮筠婷驚愕的張大眼,忙福身道:“皇上說笑了,小女子如何能識國家大事?再說我如今是西武國的郡主,今日無意中聽聞皇上談起此事,已經是不勝惶恐,再不敢妄加議論了。”
“朕恕你無罪,今日就當是閒聊。”皇帝衝着德泰使了個眼色,德泰立即會意,客氣的引着喬舒亞和雅閣退了下去,御書房裡就只剩下皇帝和阮筠婷。
阮筠婷越發的謹慎起來,充分的調動了神經以應對皇帝的問題,想了想道:“南楚國既然已經上表臣服,皇上何不放他們一馬?”
阮筠婷這話說的口是心非,其實若擱在她,既然事已至此,一舉收復南楚納入大梁國疆土之內也就罷了,不但名垂青史,以後南邊也可以少了一個隱患。
可上頭這位對她已經多有忌憚,她表現太多,會給自己惹禍上身。
皇帝看着阮筠婷,便有些失望,難道他真是太高看她了?
“你說的也對。”皇帝卻順着她的話來說:“如今已經是馬困人乏,再打下去也是勞民傷財。”
“正是如此。”阮筠婷笑眯着眼,明知皇帝說的言不由衷的話,仍舊耐性十足的陪着演戲。
……
阮筠婷回到養心小築時候已經天色昏暗,眼瞧着黑雲壓城,像是要下雨了。快步走進外院,往西邊跨院走去,纔剛進了門,安國便笑吟吟迎了上來:“給郡主請安。”
“嗯。君大人呢?”
“君大人在裡頭陪伏將軍下棋呢。”安國撅着嘴:“也不知道大人是怎麼了,棋藝退步了許多,總是輸。”
除非君蘭舟發了高熱把腦子燒糊塗了,否則會輸給伏鄂?阮筠婷當然明白其中原委,也不回答安國,快步上了臺階,站在廡廊下將翠色羽緞的披風摘了遞給安國:“你去後頭告訴嬋娟,將我早上說的食材預備下。”
“是。”安國一聽,臉色漲紅憨憨的笑了,撒腿如飛的跑了出去。
阮筠婷看着他的背影,自然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心裡早已裝着這件事,快步進了屋。
“蘭舟。”
嬌柔的聲音喚的人心都酥麻了,君蘭舟擡起頭,笑望着她。
伏鄂則是站起身來,“郡主。”
“伏將軍。”阮筠婷頷首還禮,隨後坐在君蘭舟身旁的空位上,隨手端起他的茶盞喝了幾口。
伏鄂見她如此,攔也是來不及,自從出了上一次的事,阮筠婷就再也不理會他,到如今他連好好跟她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如果多說,保不齊這位脾氣倔強的郡主會怎麼對他。
伏鄂自小到大沒吃過的悶虧,在阮筠婷身上都吃遍了,氣惱的別開眼,不去看她。
阮筠婷不理會伏鄂的想法,只當他是透明的不存在,笑着對君蘭舟道:“我有個大事與你商議。”
“什麼大事?”君蘭舟將棋子扔下,抱歉的對伏鄂拱手,討好的笑道:“伏將軍,下官甘拜下風,連下了三盤都不是您的對手,這一局估計也是要輸,不如就這樣吧。”
伏鄂聞言,心裡更加憋悶了。君蘭舟的意思明白着是與阮筠婷有話要說,沒工夫跟他下棋了。這棋的確是他主動來要求的,不然阮筠婷進宮去了,在此處閒着也是閒着,贏幾盤棋也好叫心裡順溜順溜。可現在,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順。
蹭的站起身,冷冷的看了一眼阮筠婷,那眼神就像是看紅信出牆妻子的丈夫,鼻孔微張,深呼吸壓住怒氣,道:“既如此,你們聊。”轉身走了。
君蘭舟無奈的道:“他又生氣了。”
“不用理會他。”阮筠婷笑道:“咱們說正經的,你覺得安國和嬋娟,如何?”
“安國那小子跟你說了?”
“你是說,安國跟你說了?”
“原來他沒跟你說。”君蘭舟笑道:“那就是嬋娟說的。”
“不是。”阮筠婷笑道:“嬋娟是姑娘家,這種事情哪裡有自己開口的,是我瞧着他們兩個好像有苗頭。你這麼說,就是安國私下裡與你說了一些這事?”
君蘭舟靠着圈椅,拿起茶壺爲阮筠婷續茶,“你調理出來的人自然是好的,嬋娟性子爽朗,人又聰慧,模樣也好,和安國在一起很是般配。”
“可安國今年好似才十六吧?嬋娟已經十九了。”
“女大三,抱金磚。”君蘭舟將茶盞遞給阮筠婷,笑道:“你和嬋娟自小一起長大,她服侍了你這麼多年,如今也該放她嫁人了。否則等滿了二十歲還不將她配人,就有違人倫了。”
“我是沒有要留着她不許嫁人的意思,只是一直以來,都在忙我自己的事,倒忽略了嬋娟和紅豆。而且從前,也打算帶着他們做陪房丫頭的。”
君蘭舟自然知道大戶人家那些規矩,越是高門繡戶,陳規爛矩越多,許多侯門公卿之家,連男女主人行房事之時身邊都要有丫鬟服侍助興,想想他都覺得接受不了。
“我可不要什麼通房丫頭,你不用想那麼多,緊着把他們都配了人。”
阮筠婷聽他這樣說,心裡美滋滋的,不過還是禁不住想逗逗他:“爲何不許?他們與我情同姐妹,是模樣不好還是歲數不好?再說了,將來等我懷了身孕,不能侍奉你了,還不是要給你納妾?與其去外頭尋,不如用知根知底的人。”
雖然是玩笑,可阮筠婷說的很認真,說着說着,自己都彷彿可以預想那種生活的苦悶了。若嫁給一個尋常古代男子,這種事情是無法避免的,羅詩敏不正是例子?就連君召英和巧姐兒也不能免俗,巧姐如今有了身孕,正在張羅着要給君召英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