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皇上就想了這麼一個辦法,削弱了呂家的同時,也可以打壓文淵?”
“不止。”君蘭舟道:“你說徐家人如果聽了這個消息,會怎麼想?兩件事一聯繫,不用求證都猜的出肯定是呂妃幕後主使,皇帝念舊情才只降了她的位分罰個禁足了事,外頭的人或許稱讚皇帝仁慈,是念舊情的主子,可徐家人一定會狠極了呂家人。徐家和呂家的矛盾從來就沒有少過,如今只會加劇。這兩家相互掐起來,皇帝纔好制衡啊。”
阮筠婷點了點頭,嘆道:“我現在真是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你瞧瞧皇帝,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不但聰明,而且心狠,也難怪他能穩坐江山十六年。”
君蘭舟也不無感慨:“或許咱們現在覺得皇帝的手段不能認可,然,只有真正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才有發言權。說不定輪到你我,會比他還要狠辣。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阮筠婷聞言,沉重的“嗯”了一聲,心中所想的是如勁鬆挺拔心如清風明月般疏朗的韓肅。
將來有一天,若他們真的舉事成功,他也會這樣嗎?這一天她想都不敢想。
投毒之事總算告終,無論真相是什麼,振國司奉旨不許繼續追查,君召英也沒有別的辦法。好在徐凝巧是聰明人,如今又有了兒子,在君召英面前說話更加有分量,她不過幾句話就勸的君召英乖乖聽話不在追究此事——
“身爲人臣,只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說的好聽你是朝廷命官,說的不好聽,你是皇上的工具。工具若是不聽話,下場會如何?難道你還要因爲這麼一點的小事連累了整個君家?”
君召英聽了連連稱在娘子英明,哄的徐凝巧眉開眼笑。
而過了沒幾日。大梁城中便傳開了一個大消息。從前的戶部尚書戴思源,在極北苦寒之地不幸染病身亡,皇上得到消息後,嘆息不已。念及戴家曾經有功於社稷,且戴思源已經亡故,就算功過相抵,免了戴家的罪。戴思源之子戴明責令回都。
臨近臘月,天氣越發的寒冷,阮筠婷體質陰虛,好在有水秋心和君蘭舟一同研究着爲她進補。又整日的穿着厚實的棉衣躲在屋裡不出去,這纔沒有那麼遭罪。
眼看着外頭又下了一場小雪,水秋心便拉着君蘭舟出去。說是要種藥。
“水神醫莫不是糊塗了。大冬日裡的居然說要種藥。”嬋娟將茶盞放下。奇怪的道。
阮筠婷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道:“水叔叔種的八成又是什麼稀罕物。”
到了門前,撩起夾板的棉門簾,冷空氣迎面撲來,帶着一種屬於大自然特有的清香味,讓人心曠神怡。阮筠婷不免多吸了幾口,轉而道:“好幾日沒出去了。嬋娟,你吩咐人備車,咱們出去溜溜。”
“可是君大人吩咐不許郡主吹冷風。”
阮筠婷佯作生氣:“還不快去?”
“是。”
嬋娟無奈,只好出去叫上紅豆一同去準備。
過了一炷香時間,阮筠婷穿着柔軟保暖的白兔毛大氅,抱着蘋果大小的精緻小手爐,坐在鋪着柔軟虎皮的馬車裡笑吟吟的望着窗外。
冬日裡街上人並不多,可兩旁擺攤的也都出來了,越往市集裡去,人聲越是嘈雜,有熟人見面相互問候的,有叫買叫賣的,有爹孃喚調皮兒女的。如此濃郁的生活氣息,當真讓人心情舒暢,不過越是市井之地,也越能看到真實的生活,阮筠婷也看到牆角處破衣爛衫的乞丐,讓她禁不住想起了君蘭舟小的時候……
就在馬車轉過拐角之時,一個字畫攤子映入眼簾。寒冬臘月天裡,一幅幅字畫被風吹的飄揚,水墨圖上不論是山水美人還是行書狂草,都讓人感覺黑白摻雜的顏色淒涼的很。一個消瘦的年輕人,穿了件藍色粗布交領的夾袍,正抄着手呆站在路旁,神色木然的望着空氣中的某處發呆,下巴上的胡茬在他原本英俊的面龐上,更增添落魄之色。
之淺?!
阮筠婷看到戴明時,下意識的放下窗簾。心中涌起一股悲涼之感。曾經多麼瀟灑如仙的一個人,爲了夢想中的理想國度,竟然被皇帝利用,淪落到如此境地,戴家如今除了戴雪菲過的還好,其餘的,只能用家破人亡來形容。他們堅持的土地政策,終究是害了他們。
堂堂一代才子,做若蘭八賦,修《問典賦》的主編纂官,曾經風靡全國多少少女夢寐以求的良人,現在卻淪落到街邊賣字畫……他有滿腹的才學和報復,曾經一雙漆黑深邃的雙眼中,閃耀的都是自信的光芒。可現在呢,他形容枯槁,被現實磨光了所有的驕傲和自尊,甘心的受皇帝的擺佈,成了街邊討生活的窮苦人。
“停車。”阮筠婷聲音顫抖,叫停了馬車。
撩起車簾,回頭看距離他大約有五六丈遠的戴明。
他是個相當驕傲的人,他有個做王妃的妹妹,還淪落到街邊賣字畫,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他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施捨——雖然肯幫他的人未必有很多。畢竟他是罪臣之子,早已經虎落平陽,曾經被他壓着一頭的那些人,不趁機報復就已經不錯了。
阮筠婷嘆了口氣。
“郡主,您怎麼了?”嬋娟疑惑的問。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今賺了這麼多銀子,要如何花。”
“啊?”嬋娟聞言笑了,“郡主喜歡如何花都好啊,不說王爺給郡主留的,就說郡主自個兒的歸雲閣也賺了不少啊。”
“嬋娟,你當初是怎麼到了徐家的?”
嬋娟笑着道:“家裡窮,孩子多,爹媽養不起,鄉下人若是趕上災年,連飽飯都吃不上,自然是能賣丫頭的賣丫頭,不得已連小子也要賣。我們家養了八個丫頭三個小子,我是老大,所以第一個就賣我咯,我賣身的錢起碼能養活弟妹活一陣子。”
嬋娟說這些話時,面上沒有一點的悲傷,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阮筠婷聽着心裡卻堵得慌。她可以想象那種被逼到走投無路要賣兒賣女的境地,到底是讓人多麼絕望。
“那像你這種的孩子,鄉下是不是很多?”
“是吧,咱們在都城,自然不大看得到這種情況,那些較偏遠的地方會嚴重一些,不過天底下到處都有可憐人,我還是好的,趕上好人家買了我。若是運氣不好一些被壞人買了去,打斷腿打斷胳膊讓滿大街行乞,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我就見過那樣的,後來受不了了自個兒逃出來,因爲殘疾找不到活做,只能淪爲乞丐,任人欺凌,悽悽慘慘的死了。”
阮筠婷點頭,道:“若是能開個善堂,就好了。”
“開善堂?”
“是啊,那些有錢的人家自然不在乎,可是窮人家卻不然,開個善堂,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平日裡將各家的孩子聚集在一處唸書,好歹也不做睜眼瞎,明事理之後,也不會心生歹念,不會爲非作歹危害到旁人。若是趕上災年,還可以辦粥棚施粥。”
嬋娟聽的一拍手:“郡主,這個主意好。”遲疑了一下,又道:“可是,您是西武國的郡主,在大梁開善堂,王爺會不會……”
“難道大梁人不是人啊。”阮筠婷嗔怪的白了她一眼:“我不光要在樑城開,還要在全國開,西武國也要開。”
“天啊,那得需要多少銀子啊!”嬋娟咂舌。
阮筠婷笑道:“我賺那麼多銀子,哪一日雙眼一閉兩腿一蹬,能帶走嗎?再說這些銀子都是權貴手中得來的,就算幫他們做做善事,幫他們積德了。銀子是賺來的,不是省來的,我能花的出這麼多銀子,自然還能賺回來。”
阮筠婷吩咐馬車啓程,回到養心小築,正趕上君蘭舟也是才進門。阮筠婷下了馬車就拉着他的袖子,將自己的想法說了。
君蘭舟奇怪的看着她,半晌方遲疑的道:“婷兒,你不會是爲了戴之淺,才起了開善堂的念頭吧?”
阮筠婷撲哧一笑:“我的確是在街上看到落魄的戴之淺了,也想過讓戴之淺去善堂做個教書先生,也不浪費他的才學。不過這個念頭,卻不是今日纔有。而且這件事,對你和文淵所做的事情也有幫助。”
君蘭舟聞言,眼睛便是一亮。
阮筠婷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若能得民心,自然能得天下,如今是積累人氣最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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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蘭舟一拍阮筠婷的肩膀:“好婷兒,我這就與文淵聯繫去,與他商議出可行的對策。”
阮筠婷含笑點頭。
君蘭舟向前走了沒幾步,突然轉身奔了回來,阮筠婷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摟在懷裡,他的黑色大氅兜頭罩住兩人,黑暗中,雙脣被他尋到,肆意的吸吮,脣舌交纏。
阮筠婷的心如擂鼓一般,這可是在院子裡,雖說周圍沒有人,可到底不是在屋裡,他怎麼如此孟浪起來。
一吻結束,兩人都是氣喘吁吁,君蘭舟將大氅拿下來,又順了順阮筠婷被弄亂的鬢髮,宣告似的道:“你是我一個人的。”
原來他還是在在意戴明。阮筠婷開懷而笑,重重的點頭:“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