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那人的身影彷彿被黑色的披風掩蓋在了陰影裡,但他挺拔的身姿和走路時的瀟灑的氣度,卻讓人感覺到一種矛盾的凜然氣勢,就算不看到臉,也能想象得出這個人絕對是個霸氣凌人的人。
什麼人會在除夕夜裡,由安國親自領着來到養心小築?
這一問剛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卻見那人停下了腳步,安國恭敬的行禮退了下去。
看安國的態度,再前後一分析,阮筠婷立即纔到了來人是誰,驚喜的剛要說話,來人已經摘下了遮住半張臉的風帽,露出了俊朗的面容,站在月亮門邊對着阮筠婷微笑:
“筠婷。”
“文淵,你怎麼回來了?”阮筠婷嫣然笑着,“還是在這個時候。”
韓肅笑意濃了,道:“邊關沒有可口的餃子,年夜飯也索然無味,所以就起了回家的念頭。”
回家?阮筠婷本想問你家是裕王府,做什麼來養心小築。想起徐向晚說皇帝將裕太妃、戴雪菲和萱姐兒都接到宮裡去了。韓肅的歸來又見不得光,那句話就嚥了下去,轉而道:“想吃餃子還不容易,進屋吧。嵐哥兒回來了,蘭舟也在。”
韓肅聞言笑意更濃:“就猜到你這裡熱鬧。”說罷隨着阮筠婷進了屋。
君蘭舟見了韓肅很是驚訝,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可韓肅進了屋直奔飯桌,倒像是幾天沒吃過飯一樣,一口一個餃子不歇氣的樣子,君蘭舟便沒問其中緣由。阮筠嵐與韓肅本也相熟,且他們所計劃的事情他全然不知,自然不會懷疑。只道韓肅是特地趕回來有事要辦,大梁國的事情,他作爲西武國的世子不好過問。
有了韓肅回來,阮筠婷怕有什麼紕漏,並沒叫人伺候,四個人一同吃飯。氣很也活躍了許多。用罷了飯,城中傳來了迎春的鐘聲,同時各家鞭炮其鳴。幾人坐在桌邊吃着菜,氣氛被反差的有些冷清。
韓肅灌了半碗餃子湯,舒了口氣,道:“我快馬加鞭的回來,就怕趕不上,結果還是遲了,城門都關了。我只能用了些旁的法子進城,好在今日沒有宵禁,我一路上沒遇到什麼阻礙。”
知道韓肅是爲了緩解氣氛,君蘭舟也不願意阮筠婷還沉浸在水秋心逝去的悲傷裡,便配合的轉移阮筠婷的注意力:“你這趟回來身邊沒帶着人?”
“帶了隨從。”韓肅只這樣說,卻沒有說具體帶了幾人,這些人都安置在何處。
阮筠婷和君蘭舟也不細問,又閒扯了一些邊關風光民俗之類的閒話。
阮筠婷聊了片刻就昏昏欲睡。靠着美人榻抱着軟枕睡着了。
閒談的君蘭舟和韓肅就同時看向她。
君蘭舟這才低聲道:“我師父出事,婷兒受了不小的打擊。最近雖然調養的好一些了,卻也大不如前。”
“我已有耳聞。”韓肅嘆息道:“你們去搶下水神醫的屍首,消息傳到我那裡的時候,我當真後怕的白毛汗都出來了。你們也太大膽了,皇帝是什麼人?”後面的話,卻因爲阮筠嵐也在場。生生嚥了下去。
阮筠嵐並非看不出眉眼高低,他也根本無意窺探旁人的隱私,便站起身道:“我送姐姐回去休息。”
韓肅道:“要不要叫僕婦搬春凳來?”
“不用。”阮筠嵐用自己的斗篷包着阮筠婷,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她抱起來:“你們也早些歇着。”
“好。”
兄弟二人目送阮筠嵐抱着阮筠婷離開,安國在外頭關好門並且到院門口去守着。韓肅才繼續低聲道:“皇帝心狠手辣,取上萬百姓的性命在他眼裡如同端掉一個螞蟻窩,連親弟弟的性命他都好不眨眼的說取就取,你們如此挑戰他的權威,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如今是有我帶兵在外與他頂着,西武國又做出蠢蠢欲動之態,筠婷和你才能解除了危機,否則你覺得憑你們二人之力,能撐多久?蘭舟,這次你太意氣用事了。”
君蘭舟知道韓肅說的很客觀,的確,他與阮筠婷如今的處境很微妙。能平安,且建立在皇帝有所忌憚纔不動手的基礎上,這個基礎很不安穩。可是他們的當時還有別的辦法麼?
“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可當時的情景你若在場,怕也會做與我們相同的選擇。”
韓肅聞言點了點頭。若是阮筠婷被皇帝害死還掛在城門樓上,他不僅要救人,還要把皇帝的老窩端了。
不過這到底不是真的。
兄弟二人便商議起下一步該如何計劃。
同一時間的皇宮之中,戴雪菲卻是才帶着萱姐兒回了這些日暫居的清心閣。皇宮夜宴,到場的雖然都是宗親,但應酬起來也當真是叫人心神俱疲,況且如今韓肅擁兵在外,朝中已經有人開始質疑,她在這種質疑之中,就覺得如坐鍼氈。
戴雪菲哄萱姐兒睡了,將格扇推開個縫隙,望着院子裡假山上落的積雪發呆。她不僅質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
韓肅曾經是多少少女趨之若鶩的良配,她雀屏中選之後,也的確自得過一段時間,可是真正的進了天家的門,她才知道自己的選擇未必就是好的。在外,或許許多人羨慕她夫婿早早承爵。可只有她知道,她與韓肅早已經是貌和心不合。從前公爹在,韓肅只是世子爺時,對她還算是客氣體貼,可自從他做了裕王,那種掩藏在骨子裡讓人迷醉的霸道之氣便顯露出來,不愧是天家的男人,做起事真的說一不二。
讓她想想,他們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
戴雪菲想起了她懷着身孕在阮筠婷那裡,坐在地上謊稱是阮筠婷推她,韓肅匆匆趕來,不但不爲她說話,不關心她腹中的孩子,還將她遣回府裡冷着。
好像就是從那一次她陷害阮筠婷不成之後,韓肅待她就不似從前還保留着一些尊重了。
戴雪菲自嘲的笑了,她努力去爭取的,卻是阮筠婷棄之如敝屣的。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無力的嗎?對方明明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自己就已經輸了。
阮筠婷或許無辜。可就是這種無辜,重重的傷害了她啊!
“王妃。”戴雪菲身邊新來的侍女碧晴行禮,低聲道:“呂妃娘娘來了。”
“呂妃?”戴雪菲很驚訝。從前的柔恭皇貴妃因爲上一次大殿中下毒的事情被牽累連降兩級,成了與徐向晚一個後起之秀齊平的妃子,連貴妃都不是。徐向晚賜了姬姓,她的後臺呂國公最近卻毫無建樹,且已經年邁。
她來做什麼?
雖有疑問,能結交還是要結交。
戴雪菲便笑着道:“我這就來。”
正月初三,阮筠婷和阮筠嵐回了徐家,君蘭舟則是陪着韓肅不知去哪了。回到徐家倒沒有什麼新奇的見聞,只是趕上君召英和徐凝巧回門來,見了阮筠婷,徐凝巧在沒有了以前的親近,而是愛理不理的。阮筠婷知道他是記恨她衝着君召英開槍的事。但那也是無可奈何。
到了正月初七,阮筠婷和阮筠嵐眼看着要過生辰了,君蘭舟快步回來,與語氣帶着興奮的道:“婷兒,今年的生辰禮物可大了,你猜是什麼?”
阮筠婷將話本放下,伸了個攔腰,懶懶的道:“是什麼?總不會是一座金山吧?”
“會比一座金山更讓你震撼。”君蘭舟在她身旁坐下,道:“南方七省軍中譁變,五省巡府被斬殺!七個省上繳國庫的三十萬兩稅銀半路被劫,運送庫銀的二百士兵全部受傷,卻無一人被殺死。如今朝野中已經混亂一片,人人心慌。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手筆狠狠的扇了皇帝一個耳刮子?婷兒,你說這算不算是震撼的禮物?”
阮筠婷早已經驚的目瞪口呆:“你說,七省譁變,五省巡府被斬殺?稅銀被劫了,負責押韻的這些士兵卻沒有人被殺,只有受傷?”
“正是。”
“那皇帝現在豈不是要氣瘋了?這些運送庫銀的士兵,連搶劫之人都不殺,他若是動手殺了,豈不是連賊人都不如?”
“的確如此。”
“那皇帝現在一定抓狂了。”
“是的。”
阮筠婷莞爾,“到底是誰這麼可愛,還有這麼大的能力能做到此事?”
君蘭舟抿脣,半晌放道:“你覺得呢?誰能做到讓七省守軍一夕之間全部譁變,還有誰敢這麼做?”
阮筠婷眼前便浮現了已經年過九十,但身體依舊健朗,見了皇帝也敢用柺杖指着他罵的姬老太爺。
“難道是南陽姬家?”
君蘭舟點頭:“我也是這樣想。而且現在皇帝一定也想到了,只差查證。”
阮筠婷便有些擔心:“姬老太爺這樣做,未免太過冒險。”
“不過能做到這麼大的手筆,可見他們姬家還是有保留的能力,也未必就能讓皇帝抓到把柄問罪。在說皇帝現在自顧不暇,擦屁股都來不及,哪裡還有精力去追查?”君蘭舟說到此處,嘆道:“皇帝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害死我師父,竟然會引起如軒然大波,幾乎要動搖他的根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