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連忙快步上前去將他大腿處被茶水潑溼的外袍提起來,水已經不熱了,也不知灑在身上多久了,有沒有燙傷他。阮筠婷從懷中掏出帕子幫他擦掉袍擺上的茶葉。
君蘭舟很是尷尬的乾笑了兩聲:“這個,我剛纔在想事,沒有注意到。”
“沒燙傷吧?”
“沒有,額,我沒感覺到燙,沒事的。”君蘭舟自己拍掉了茶葉,站起身來抖了抖外袍,白衣上染了一片黃色茶漬,很是難看。
阮筠婷擔心他明明燙傷了卻不告訴自己,她又不好扒掉他的衣褲來檢查,轉而一想,如果是熱茶撒在腿上,人本能的反應定會跳起來,也不會由他發呆到現在了,思及此才放下心來,“正好我前些日又給你做了件杭綢道袍,這就讓紅豆拿來給你換上。”說着回頭吩咐了紅豆。
紅豆連忙提着裙襬小跑步的出去了。
君蘭舟不在意的道:“沒事的,待會兒衣裳就幹了。”
“茶水有顏色,你的袍子纖塵不染的,不好看。”阮筠婷重新給君蘭舟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邊,兩人並肩在花梨木圈椅坐下。
君蘭舟望着阮筠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看你的臉頰好似豐腴了一些,我走時還擔心你過的不好,現在終於放心了。”
“可你卻過的不好。”阮筠婷凝望着他。
君蘭舟這一趟出去消瘦了不少,原本好看的臉頰塌下去不少,顯得五官更加棱角分明,臉色卻不是從前那般健康的白淨紅潤,許是曬多了太陽,皮膚變做小麥色,卻不見血色。呈現着暗黃,一看就是疲憊至極的模樣。
“你的傷好了嗎?還是又嚴重了?”
“沒有,我的傷已經好了。其實我沒什麼,師門出事,我也是跟着着急了,隨後又爲師伯祖他們安排後事,忙完了才感覺到累。”
他說的輕描淡寫,阮筠婷卻不相信會這樣簡單:“榆曲山那邊情況如何?”
君蘭舟仍舊微笑着:“情況不大好。”
“那是如何?”
面對阮筠婷的刨根問底,君蘭舟有些無奈,不想告訴她。怕她難過,但也知道她擁有自己的情報網,就算他不說。她也查得到。
君蘭舟只能言簡意賅的道:“滅門。”
雖早知道是這樣,可這沉重的兩個字由君蘭舟口中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感覺,阮筠婷彷彿看得到榆曲山上屍橫遍野的畫面,彷彿感受得到當君蘭舟趕到時。看到自己的同門都死於非命的悲愴。
阮筠婷心裡就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爲什麼要這樣做,殺水叔叔一個,還不夠解恨嗎。”那麼多無辜的生命,君蘭舟的同門中,還有人根本不會武功,只會醫術的。這樣的人對皇帝有什麼威脅?
阮筠婷突然就感受到當初徐承風戰死彭城被屠時候的憤恨,加上纔剛得知姬家被滅的消息,這麼多條人命。皇帝要如何陪得起!
“好了,婷兒你不要動怒,不要亂想。”君蘭舟不願對阮筠婷說,就是怕她難過生氣。好容易身體才調養的好一些,可不要再出亂子。
阮筠婷道:“姬家也被滅了。你知道嗎?”
君蘭舟面色沉重的點頭:“我也收到消息了。也是山賊匪徒所爲。”
阮筠婷嘲諷的笑,“不論是榆曲山還是南陽姬家。都不是可以任人捏扁搓圓的,山賊?哪裡來的上千山賊,還都是訓練有素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軍隊所爲,且朝中能如此隨意調動軍隊的人,只有一人。他仗着自己是皇帝就胡作非爲,人命都不算什麼了。”
“姬老太爺如何也想不到,他爲了師傅而給皇上鬧的事,竟然成了姬家滅門的直接原因,若他泉下有知,必然會後悔。“
“後悔也晚了。”
阮筠婷和君蘭舟此刻面色都很沉重。
紅豆這時拿着阮筠婷說的那件月白色杭綢道袍過來,君蘭舟便聽話的換上了。阮筠婷見他穿着大小正合身,心裡總算好過了一點,“既然姬老神醫在養心小築小住,不如你也留下吧。”
君蘭舟本想說要帶姬老太爺回他的府邸去,但一想自己正好想念阮筠婷,這個機會當然要利用,便頷首。
阮筠婷又叫紅豆去將君蘭舟從前住的院落收拾出來。
君蘭舟嘆了口氣,道:“我趕到的那天,師尊也才趕到,閉關了二十年的老人家,原本歡歡喜喜的以爲要見到親人了,想不到看到的竟然是那樣的一幕……我自我介紹之後,師尊才認識我。隨後我處理榆曲山的喪事,師尊則是離開了一陣子,等我處理的差不多了,他纔回來,提出跟着我來大梁城。”
阮筠婷點頭,“他是你的師尊,現在榆曲山出了事,他也沒地方去,就留下他吧,正好你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請教他老人家。”
“嗯。”君蘭舟疲憊的笑。
阮筠婷知道他是真的累了,否則也不會真正表現出來這副樣子。
“你去休息一下,我現在去預備晚膳,等可以吃飯了再叫你。”
“好。”
君蘭舟不跟阮筠婷客氣,拉過她的手親了一口。
阮筠婷溫柔的笑着,直到他下了臺階離開院落,她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逝,轉爲凝重,又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發了好一陣子呆,纔去了小廚房,由竈上的婆子幫忙,做了一桌的菜。
“紅豆,去叫君大人來用飯。趙嫂子,陪我去跨院請姬老神醫。”
“是。”
阮筠婷爲姬澄碧安排的是外院一處清新別緻的小院落。院子不見得大,但勝在清新雅緻,幾株紫薇花開的茂盛,翠色中大團的紫紅色花朵,豔麗的猶如天邊的晚霞,成爲這園中最靚麗的顏色。
阮筠婷站在院門前,命人進去通傳——往往世外高人都有些怪脾氣,不喜歡被人打擾。
不多時,就見姬澄碧換了身鐵灰色的細棉布道袍走了出來。他鶴髮童顏,目光平和,沖淡安詳,神態中雖然有些傷悲之色,卻並無多少波瀾,彷彿世間的事情都已經看淡看破了。
就見他閒庭漫步一般走來,明明不見疾走,卻很快到了眼前,就像是會縮地成寸的法術。這種身法,她只見水秋心和君蘭舟用過。想來是他們獨門的功夫。
“姬老神醫。”阮筠婷恭敬的行禮。
她貴爲西武郡主,卻對一個江湖中人如此恭敬,院中和隨行的下人都很是驚訝,對這位鶴髮童顏的老神仙也重視了起來。
“端陽郡主。”姬澄碧頷首。
“飯菜已經備下,請姬老神醫移步飯堂。”
“請。”
阮筠婷便引着姬澄碧到了前頭,纔剛一進院門,就看到君蘭舟站在門前。
“師尊。”君蘭舟行禮。
“嗯。”
姬澄碧應了一聲,看向君蘭舟的眼神透着濃濃的喜愛。
三人進屋落座。
食不言。不過君蘭舟看得出姬澄碧吃的很香,相處這些時日,他發現姬澄碧是一個對吃很講究的人。
用罷了飯,洗手上茶,下人們將桌子清理過後,姬澄碧才道:“如今本門就只剩下你,神醫見死不救的衣鉢定要你來繼承。師尊已經老了,再沒精力去管那麼多的事,只能在醫術和武功上指點你一二。”
君蘭舟聞言站起身,鄭重的道:“多謝師尊,我一定不辜負師尊的厚望。”
“嗯。”姬澄碧捋了捋銀鬚,“既如此,改日就開始學起來吧,歷代的‘見死不救’都是師門之中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才選拔而出的精英,我之所以將衣鉢傳給你師父,而不是傳給你師伯祖和師伯,就是因爲他們的醫術尚佳,卻不夠格,等了又等,纔等到了你師父那樣的人才。不過現在也沒得挑了,我還能活多久?蘭舟,你定當盡力而爲,可不要砸了咱們‘見死不救’的招牌。”
君蘭舟聽的汗顏,但也熱血澎湃,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個頭:“是,全聽師尊吩咐。”敬重之情溢於言表。
彭城地處南方,天氣潮熱,雖纔剛巳時,已經是驕陽萬里,晴空碧藍萬里無雲,可以預見今日又是一個大熱天。
韓肅穿着黑色綢褲,黑色軟靴,上身打着赤膊,正在場院中練戟。他爲了鍛鍊體力和臂力,特地命人打造了這柄玄鐵的戟,每日都要舞上兩個時辰,風雨不誤。
景升拿着樑城來的信到了場院時,韓肅正將玄鐵大戟舞成一片銀花,看得他目不暇接,禁不住叫了一聲:“好!”
韓肅眼角餘光睨景升一眼,見他手中有信,遂收招斷式,篤的一聲將大戟戳在地上.
景升一吐舌頭,忙上前來行禮:“王爺,奴才不是有心打擾的,實在是您的招數又精進了,奴才看花了眼……”
話沒說完,手中的信就被韓肅抽走了。
景升閉了嘴,低着頭等吩咐。半晌沒聽見韓肅說話,禁不住擡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
自家王爺,居然笑的跟朵牡丹花要開了似的!景升驚愕的張大嘴,隨後腹誹,定然是端陽郡主的來信,否則王爺哪能樂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