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邁進門檻,自然有粗壯的婆子擡了代步的小轎來,她乘上轎子撩起窗簾問隨行的安國:“公子知道我要回來?”
“是呀,纔剛公子就這麼說,還叫小的吩咐人去預備雞湯給您吃。”
阮筠婷挑眉,君蘭舟到底做了什麼?怪不得纔剛她被父王帶走時他那樣悠然自得,一點都沒有着急。
“公子人呢?”
“在給您熬藥呢。”
一聽熬藥二字,阮筠婷的眉頭都能擰成個疙瘩。放下窗簾坐正了身子不自覺的嘆氣。不是她不夠堅強,而是這兩年來她就差沒泡在藥缸裡了。還有姬澄碧給的那個類似於繡妍丹的靈藥,非常能夠驗證“良藥苦口”那一句,難吃的不能再難吃,每次都是憋着氣強嚥下去,還要努力忍住反胃的感覺,偏生有君蘭舟在一旁看着,動輒用心疼擔憂的眼神望着她,彷彿她若有一頓的藥不吃,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不多時轎子就進了垂花門,繞過蓮年有魚的影壁回到阮筠婷居住的上房,婆子掀起轎簾,壓着轎子,阮筠婷纔剛下來,紅豆就衝過來扶着她,歡喜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郡主,您回來了,真好!”
隨即就見君蘭舟從側間走了出來,手上還拿着熬藥時扇火用的蒲扇,笑吟吟的道:“若是你不回來,你家紅豆可要恨死我的。”
一句打趣,讓紅豆紅了臉。
阮筠婷何等聰明,略微一想就知道自己被帶走,紅豆一定是給君蘭舟臉色看了。
紅豆也不扭捏,給君蘭舟行了禮,道:“公子,方纔紅豆多有得罪。還望公子原諒。”
君蘭舟笑了一下,放下蒲扇走向阮筠婷,擁着她往前廳走,笑道:“你若不給我臉色看而是巴結我,那才真的需要求我原諒了。”
紅豆聞言一愣,方纔她還覺得在君蘭舟與阮筠婷的這段感情裡,阮筠婷是付出的多又吃虧的一方,現在見君蘭舟果真是完全在爲阮筠婷着想,心裡舒服多了,歡喜的笑着道:“奴婢先去給郡主預備居家的衣裳。”說着行禮退下。
阮筠婷與君蘭舟進了屋。君蘭舟接過阮筠婷脫下的狐裘隨手搭在屏風上,隨即扶着她坐下,道:“雞湯纔好。我讓人服侍你用一些,等下該吃藥了。”
“不急。”阮筠婷拉住君蘭舟的手,仰頭看着他道:“陪我待一會兒。”
君蘭舟此時站在她身前,低下頭正巧看得到她一雙忽閃忽閃的明媚大眼中流光溢彩,彷彿注入了冬夜裡的漫天星輝。他禁不住俯身輕吻她的額頭一下。隨後摟着她的肩膀搖晃道:“好了好了,纔剛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要爲了與你不想幹的事而擔憂。那事不怪你,我知道的。”
他果然最懂她,知道她的擔憂。
發生了方纔的事,相信不出半日。整個大梁城中就會傳遍攝政王衝冠一怒爲紅顏,調集兵馬強留蠻子郡主,蠻子王爺不敢反抗灰溜溜離開的傳言。
她與韓肅之間清清白白。也會讓人傳成不明不白。最要緊的,韓肅不僅留下了她,還製造了與她之間的輿論。她說不定會變成衆人口中的禍國紅顏,勾住了韓肅與韓熙兄弟二人不放……
君蘭舟親親她的臉頰,柔聲道:“不要多想。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身子調養好,健健康康的跟我在一起。別的都不重要,知道嗎。”
阮筠婷信中暗歎,現在也當真找不到別的辦法了。
紅豆在屏風外道:“郡主。”
“進來吧。”君蘭舟吩咐一聲,放開了阮筠婷。
紅豆進屋來爲伺候阮筠婷換上了質地柔軟輕薄保暖的雪狐坎肩,隨即伺候她用了雞湯。
君蘭舟則是去取了藥來:“那,快些吃了。等下睡一會,昨夜都沒睡好。”
聞着那藥刺鼻的氣味,阮筠婷就已經覺得反胃。在君蘭舟殷切的注視下,她憋着氣一口飲盡,喝了君蘭舟遞來的溫水漱口,還是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一手掩口,一手拍着胸口等待噁心的感覺消失。君蘭舟見她臉都白了,心疼的按摩她身上幾處止吐的穴位,半晌見她緩過氣來才鬆了口氣。
“這藥還要吃多久?我真的覺得吃不下去了。”阮筠婷輕聲抱怨。
君蘭舟道:“這藥是治療內傷調養身子的良方,尋常人千金難求,你用了那等虎狼之藥,身子虧損的厲害,現在又八成壞了身孕,爲了你自己,也爲了咱們的孩子,你也要忍耐啊。”
一說到孩子,阮筠婷立即點頭:“好,我堅持,覺得只要是對孩子好的怎麼都行。”
她的認真的點着頭,模樣可愛又惹人憐。君蘭舟動容的摟着她:“婷兒,你真好。”
阮筠婷卻有愧疚:“我若是真的好,就能夠避免一切麻煩了,也不會讓你這擔憂,更不會讓你如此爲難。”
君蘭舟一聽便知道她還在介意方纔的事會讓他不快,笑着道:“一切都非你所願,不怪你。你也不要在多想,我有法子解決。一切交給我。”
君蘭舟這樣說,阮筠婷心中當然感動,只是,這麻煩終究還是她自己引來的。都怪她過分信任韓肅……
阮筠婷抿着脣,找個機會,她必須找韓肅談談,不能再讓這件事發展下去了。
裕王府。
戴雪菲聽了碧蝽的奏報,氣的險些掀了桌子:“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回王妃。”碧蝽氣的兩腿發抖:“纔剛攝政王調集了五千精兵攔截蠻子王爺,把蠻子郡主硬是截下來了。現在大家都說,說……”
“說什麼?”戴雪菲聲音陰沉。
“說王爺……”碧蝽心思一轉,道:“說那蠻子郡主是山中精怪變的,不然哪裡能起死回生,她一定是那千年的狐狸精,迷的王爺暈頭轉向,才……”
“胡說!”戴雪菲揚手扇了碧蝽一個嘴巴,“王爺英明的很,即便蠻子郡主真是狐狸精變化的,他也不會被迷!”
“是,是。”碧蝽委屈的連連叩頭,真是怎麼說怎麼都是錯。
實際上,所有人都說攝政王是鐵了心的要定了蠻子郡主,所以纔有了先退了韓熙公子與端陽郡主的親,又氣勢洶洶的去將人攔了下來。外頭的人對攝政王的作爲褒貶不一,有人說他魯莽,不顧大體,也有人說他年輕意氣用事。可丫頭們卻都覺得英俊氣派位高權重的攝政王如此癡情,讓人好生羨慕端陽郡主……
戴雪菲煩躁的擺擺手揮退了下人。在屋裡來回踱步。其實下人們怎麼想的她都知道。
不就是瞧不上她整個裕王妃嗎?不就是覺得她戴氏只是空站着個位置嗎?
戴雪菲心裡怨恨,韓肅這樣做,幾時考慮過她的處境和感受?幾時考慮過她在人前可能擡得起頭?
阮筠婷的確是個狐狸精!
戴雪菲氣的頭皮發麻,若可以,她當真想衝去公子府將阮筠婷抓出來,質問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正當這時,碧蝽膽戰心驚的站在廊下回話:“稟王妃,端陽郡主來了,要求見王爺。王爺這會子進宮去了,管事的說讓請王妃您的示下。”
“是麼。”戴雪菲冷笑了一聲,“來的真巧。請端陽郡主去正廳奉茶,碧蝽,進來服侍我梳妝打扮。”
“是。”
碧蝽吩咐了小丫頭下去傳話,自個兒連忙進了屋來。就見戴雪菲親自打開了紅木雕牡丹花的壁櫥挑選衣裳,又吩咐她去將妝奩打開挑選頭飾。
從前太后在時,就算進宮覲見太后她老人家,碧蝽也沒見過戴雪菲這麼打扮。她心下還是略微有些瞭然的。王妃這般,明顯就是將端陽郡主當做情敵對待,不想被比下去。
碧蝽從前是三等丫鬟,纔剛提了二等丫鬟服侍戴雪菲沒多久。不過對戴雪菲的性子卻很是瞭解,她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失敗的。信中對那位能勾的攝政王這樣的偉男子心笙動搖的女子就越發的好奇了。
戴雪菲梳妝比平日用心,也比平日用了更多的時間。明擺着是讓阮筠婷等。碧蝽不敢多言,約莫用了半個時辰,才扶着豔光照人的戴雪菲上了代步用的小轎往前廳去。
到了前廳,兩側下人行禮。碧蝽扶着戴雪菲下轎,小心翼翼的攙扶着她上臺階,進了門,卻是禁不住好奇擡頭看向端坐在東側首位上的人。
那女子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姿嬌柔,坐姿端正,卻透着一股疲累之感,像是身子不好。穿着身水色素緞鑲白狐風毛的大氅,襯得膚色瑩潤如玉吹彈可破。不施粉黛,卻難掩容貌精緻,不戴朱釵,仍舊貴氣迫人。她只安靜的坐在那裡,一雙靈動的翦水大眼隨意看來,就彷彿流光溢彩般奪走人的注目,更奪走人的呼吸,更要緊的是她身上哪裡有半分狐媚氣?一看便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安靜從容中帶着出塵之氣,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似乎發現她的注目,她竟然不惱,還友善的笑了一下。那一笑當真溫暖如春,讓碧蝽的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她突然想起關於端陽郡主的種種傳言:巧解西武使臣的難題;奏響羽管鍵琴;殿前休夫……
碧蝽心中突然恍然,腦子裡冒出一個詞: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