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聽來極陌生,與她關係比較親善,能稱呼她一聲“阮妹妹”的人屈指可數,且聲音她都識得,這裡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
撩起馬車簾向外望去,正見一十七八歲的華服少年端坐在棗紅馬上。此人長的濃眉大眼,圓臉,高鼻樑,脣形適中,瞧着樣子虎頭虎腦的倒很是討喜,不過當她發現他眼神放肆時,便覺此人並非善良之輩。
“姑娘可是阮妹妹?”
阮筠婷蹙眉,不喜對方套近乎。行爲太過輕佻了!
那人見阮筠婷蹙眉,似乎默認了一般,極歡喜的翻身下馬,落地時腳崴了一下險些沒站穩,尷尬的站定,滿臉堆笑聲音討好的道:“阮妹妹安好,在下呂文山。”
呂文山?!呂國公的庶子,前些日在集市驚了馬,害得她撞傷頭的那個紈絝子弟?
阮筠婷面色依舊,眸光轉冷,淡淡頷首致意,隨即放下車簾,吩咐車把式道:“咱們走。”
車把式和跟車的粗使丫鬟都是經老太太吩咐過的,無論如何要保護阮姑娘周全,在不能出上次那樣的事,他們也發現面前的呂公子眼冒賊光,聽姑娘發話,連忙趕着馬車繞開呂文山向前而去。
呂文山笑容僵在臉上,他瀟灑了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遇上敢給他排頭吃的姑娘。不過,想起方纔看到的那張俏臉,在回想那日集市上的驚鴻一瞥,呂文山便覺得開懷起來,無論如何這樣有趣的女子的確少見。
呂文山快步追了上去,攔住馬車,笑嘻嘻道:“阮妹妹回府去?不如在下護送你一程?”
阮筠婷閉了閉眼,對此人厭煩更深:“不必了。咱們並不順路,小公爺自便。”叫一聲小公爺。阮筠婷突然很好奇,爵位傳給這樣不爭氣的庶子,呂國公就不覺得頭疼?
聽出她話裡的冷淡和厭惡,呂文山有些生氣了,他身份高貴,風流倜儻,這丫頭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雙臂一張,再度攔在馬車之前。聲音中有些不耐,但也不願意直接得罪了美人,儘量好聲好氣的道:“還是我來送阮妹妹一程吧。妹妹生的如此嬌豔,萬一路上遇上個登徒子,被輕薄了去如何是好?”
你不就是那個登徒子?不光是阮筠婷。就連跟車的下人都是如此想。
但是徐家畢竟不如國公府高門大戶,下人們有心保護主子,卻又不想惹禍上身。
阮筠婷秀眉緊蹙,早知如此,方纔就該讓君召英送她一程的。說不定還能免去些麻煩。
見馬車不動,這些人也沒反應,呂文山心中很是得意,回想那日主母訓斥自己:
“那徐家有徐貴妃和有鎮南將軍撐腰,你要誰家的姑娘要不得,偏偏去招惹他們家。你給我老實消停一些……”
不讓他要,他偏要。現在瞧瞧,他們也沒硬氣到哪兒去啊。
剛預備上前撩車連。卻突然聽見後頭卻傳來一陣馬蹄聲,呂文山好奇的看去,只見一輛簪纓圍錦珠翠做頂的華貴馬車,緩緩停在了阮筠婷那兩青的小馬車旁邊,車簾一挑。裡頭坐着兩人,一人紅色常服。一人淡青常服。紅衣那人他識得,是裕王爺家的世子韓肅,可身旁那淡青常服的人……
呂文山驚愕的看看阮筠嵐,又看看阮筠婷的馬車,再看了看阮筠嵐。這,不太可能吧,兩人竟然長的一樣?
被那種垂涎的眼神盯着瞧,阮筠嵐怒氣橫生,冷哼了一聲別開眼。
韓肅微微一笑,清俊面龐上笑容透着玩味:“這不是呂小公爺?”
“世子爺。”呂文山不情願的行了一禮。
“小公爺來書院定是有要事要辦吧?我等便不耽誤你,先行一步了。”韓肅抱拳拱手,禮數週全,隨即揚聲吩咐馬車啓程,讓阮筠婷的馬車跟上。
想追,但是不敢追,呂文山只都能眼巴巴看着那兩輛馬車漸行漸遠,他氣的臉色發青,韓肅算個什麼東西,不就是要叫皇帝一聲“皇伯伯”嗎,身份顯貴有什麼好炫耀,又不是憑真本事來的。
他卻忘了,自個兒也是蒙祖輩蔭庇的。
阮筠婷稍微將窗邊的布簾掀起一點,見呂文山沒有跟上,才長出了一口氣。向前看去,望見韓肅那輛華貴馬車的車位,心中淡淡有漣漪盪漾開來。
不多時,兩輛馬車緩緩停在路邊,韓肅與阮筠嵐下了馬車,來到阮筠婷窗下。
阮筠婷也恰好掀起窗簾,見阮筠嵐也在,好奇的問:“嵐哥兒怎麼跟文淵一同乘車?”
阮筠嵐道:“纔剛下山,見你的馬車被攔了,我人微言輕的,就想到了世子爺。”
原來如此,她還以爲是韓肅恰巧路過……
“你倒是聰明。”阮筠婷笑着轉向韓肅,道:“文淵,今日之事多謝了。”
韓肅聽阮筠婷稱呼自己文淵,心中很是愉悅,再看了看天色,便興致勃勃的望向阮筠婷,笑道:“若要謝我,自然有你要謝的法子。”
阮筠婷奇怪的眨眼,“什麼法子?”
韓肅不言,只是笑着讓她下車。
負責接送阮姑娘和嵐爺的馬車先後空車回了徐府,管事的去回了老太太。
“阮姑娘跟嵐爺都上了世子爺的馬車,說是有事兒, 世子爺說晚上戌時之前會將他們二位送回來。”
老太太聞言一愣,手上端着的茶盞因突然停頓的動作,茶葉蕩了一下,險些溢出來燙了手。
老太太將茶盞放下了,擺擺手道:“知道了。”
管事的猶豫了一下,又道:“回老太太的話,今兒個,額,呂小公爺去了書院。”
“哦?”老太太想起那日特意來登門致歉油頭粉面的少年,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他去書院做什麼?”
“呂小公爺攔了阮姑娘的馬車,不過阮姑娘避而不見,恰好世子爺到了,纔給阮姑娘解了圍。”
“嗯,你下去吧。”
“是。”
揮退了管事,老太太斜靠在錦緞面的軟枕上,微微嘆息了一聲。世子爺對阮筠婷存着那份心意,真不知是緣還是劫。
吩咐擺了晚飯,纔剛預備吃,外頭小丫頭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大叫道:“不好了,老太太,東邊兒的井裡頭死了人了!!”
“什麼?!!”
饒是老太太殺伐決斷了這麼些年,聽見這個消息仍舊站起身來,“怎麼會死人,你好生細細的說來。”
小丫頭回道:“纔剛小綠去提水,就看見那井裡有個女屍,頭泡的西瓜那樣大……”說着語氣一頓,聲音越發哆嗦了:“那個,看穿着,像是粗使丫頭,纔剛各房管事的去認了,是,是翠姨娘屋裡的紅蓮。”
“知道了。”老太太坐回羅漢牀,想了想吩咐道,“去,將三太太和翠姨娘都給我叫來。”
“是。
夜幕降臨之前,遠山都被朦朧在深藍的暮色中,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菜田,再向着右側望去,平安寺的建築在暮靄中,顯得格外溫馨宜人。
阮筠婷坐在“歸雲閣”三樓的窗前,望着外頭的景色,讚賞道:“文淵當真是厲害,我纔不過草草的給了個主意,你卻已經將歸雲閣建造的如此別緻貼心,正是我心中所想那樣的。”回頭,燦若星辰的眸光看着韓肅:“真是有過人之才。”
韓肅自小到大皆是生在裕王爺的光環下,溢美之詞沒少聽過,但是任何的讚美,都不如此時阮筠婷真誠的笑臉讓他身心舒暢。望向她的目光柔和下來,莞爾道:“筠婷覺得喜歡便好,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過人之‘財’才更讓人歡喜。”說罷望向樓下繁華,笑容越發滿意。
一句“筠婷”。說的阮筠婷霞飛雙頰,不自在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阮筠嵐則是輕輕咳嗽一聲,像是提醒阮筠婷,要記得履行當日諾言,切不可動心。
韓肅卻沒發現姐弟倆的一樣,見一樓有一中年男子抱着狹長琴盒時,竟笑了起來:“嘿,這人又來了。”
“什麼人?”阮筠婷聞言好奇的探身出來,就見一身着青色納紗長衫,面目雋逸的瘦高的中年男子坐在了一樓正中高臺的琴臺邊,親手擺上了二十一弦古箏。他姿態優雅瀟灑,宛若臨風欲飛,長髮垂落身後,帶着些頹廢和憂鬱的氣質。
“那是什麼人?”阮筠婷看的目不轉睛。
韓肅道:“那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歸雲閣一次,在下頭彈琴,卻不是賣藝,不收人的打賞。似是來尋知音的。”
“尋知音?”
“正是,他手中的‘鳳尾焦琴’是有名的古琴,他曾揚言,若是誰的琴音勝了他,便將此琴贈與那人。可是到現在,還都沒找到對手。”
阮筠婷聞言點了點頭,此刻一聲琴音如劈開波浪乘風而來,霎時間充滿了歸雲閣。
那琴聲清脆婉轉,音質甚好,阮筠婷是愛琴之人,忍不住讚了一聲“好琴。”
阮筠婷位於三樓,距離一層有一段距離,誰知那人竟聽見了阮筠婷的話,仰起頭看了她一眼,道:“姑娘既覺得琴音不錯,不如下來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