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絕望而淒厲的吶喊回蕩在空氣中,君蘭舟策馬疾奔,眨眼就到了跟前,城牆下圍觀的百姓忙向兩側讓開,目光從牆上血淋林的死人,移到黑馬上兩個身穿白衣如神仙一樣的人身上。
君蘭舟勒着馬繮,雁影還沒有跑夠,前蹄不安的踢踏。
阮筠婷摘掉風帽,仰起頭,望着三丈之高的城牆上,那孤單染血的身影,兩行眼淚順着如玉面龐淌下”“。
昨日他們還一起吃飯,一起去看饗雪草,只有一夜,便陰陽兩隔了嗎?
阮筠婷掙扎着滑下馬背,快步走向城門前成排的京畿衛。看着那些穿着森然鎧甲的兵士,阮筠婷漸漸不再落淚,腳步堅定,神色凜然。
到了京畿衛跟前,氣勢洶洶的擡手一指高處的屍首。
“放他下來!”
“婷兒!”君蘭舟快步上前,護在她身側。
京畿衛中爲首一人上下打量阮筠婷,見她打扮尊貴非凡,氣勢凌人,疑惑的問:“姑娘是什麼人?這是刺殺皇上的刺客,是皇上命人掛在此處示衆的,如何能放下來?”
“他根本不可能是刺客,這其中必然有什麼細節弄錯了。如今他已冤死,你們卻要將他的屍首掛在這裡示衆?他是神醫‘見死不救’,他是水神醫啊!他的尊嚴不可侵犯,他不能被你們這樣對待!”阮筠婷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聲音顫抖的怒吼:“放他下來!”說罷就往前闖。
京畿衛和城防軍衆人見狀,齊刷刷的將手中長戟對準阮筠婷,鎧甲譁楞一聲,響聲整齊而駭人。
此時阮筠婷的五十名護衛已經到場,見阮筠婷的安全受到危險。紛紛拔出佩刀上前將阮筠婷護了起來。
京畿衛城防軍和西武國侍衛,便成了劍拔弩張的對峙狀態,一場打鬥一觸即發。老百姓見狀嚇的不輕,紛紛退後,生怕被殃及。
君蘭舟突然閃掉大氅,騰身躍起。直奔城樓之上。
這時的他和阮筠婷一樣,滿腔的悲憤,早已將一切都置之度外。
“不好,有人搶刺客的屍首,一定是刺客同黨!”京畿衛中有人大喊:“弓箭手!”
聞訊趕來的弓箭手就要放箭。
阮筠婷早已經雙眼赤紅,見狀怒吼一聲:“誰敢放肆,我是西武端陽郡主,傷了使臣,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這一聲當真讓京畿衛和城防軍遲疑了。可阮筠婷的阻攔到底還是略微晚了一步,有幾名弓箭手沒控制住,還是將箭射了出去。
君蘭舟騰身在空中,感覺到陰風不善,眼角餘光見寒光直奔自己而來,忙一蹬城牆,旋身避開,向上的力道被卸了。身體急速旋轉下降,綻開一朵白色的蓮花。加之他精緻容顏,當真如謫仙在世。老百姓看傻了眼,紛紛道竟然有人會飛。京畿衛中的行家也面色凝重,有如此超凡的輕功,他們更要小心設防了!
君蘭舟雙腳佔地,阮筠婷關切的看他一眼。見他並未受傷,轉向京畿衛,怒道:“還不放了我水叔叔!”
“端陽郡主,人是皇上吩咐讓掛上去的,就算要放人。也要皇上下旨才行,您不要爲難我等!不如進春|宮去請皇上的旨意。”
“皇上下旨?呸!你們的皇帝冤死我水叔叔,還要凌辱他的屍身,我找他請旨他會放人?”阮筠婷玉指點指面前京畿衛:“我阮筠婷今日就算豁出去了,你們識相的,就乖乖放我水叔叔下來,否則格殺勿論!”
“你好大的口氣!”京畿衛衆人憤然,刀兵直指阮筠婷。
阮筠婷揚聲道:“西武國的勇士聽着,大梁人欺人太甚,冤殺好人,還藐視我西武,不顧邦交,妄圖對本郡主不利,今日我們就與他們血戰一場!”
“是!”五十名西武漢子齊聲應是,吶喊聲震天,氣勢絕在大梁人之上。
大梁國經歷了平南戰爭,正是國庫吃緊國力衰弱之時,裕王爺還帶着大軍於南疆奮戰,若真的惹怒了西武蠻子,他們不顧協議,與南楚國的餘孽沆瀣一氣攻打樑國,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道理阮筠婷懂得,皇帝懂得,在場的京畿衛官員更懂得。西武人與大梁人世代邦交,難道要因爲今日一個刺客的屍首而毀於一旦?若是真的毀了,皇上若問罪下來,他們都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們奉命看守,職責所在,那裡能擅自放人?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城中有錯雜的馬蹄聲傳來,衆人回頭,就見身着玄色振國司官服的三人騎馬而來,爲首一人,正是君召英。
京畿衛和城防軍衆人面上就是一喜。
振國司直屬於皇帝管轄,雖然在六部之外,卻是尋常人削尖了腦袋瓜子都擠不進去的,可以說,振國司的人所做的事所說的話,十有八九是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怎麼回事!”君召英翻身下馬,兩名隨從也隨後一左一右的跟着,到了西武與大梁人對峙的正中央,面對着阮筠婷。
阮筠婷見了君召英,彷彿找到了可以說理的人,擡頭看着水秋心的屍首,恨恨道:“我必須帶水叔叔走。”
“阮妹妹,你聽我一句,這件事很嚴重,不是我等說了算的,就算要放人,也要有皇上的口諭。再說了,他一個刺客,你還與他如此親近,難道不怕被懷疑成刺客的同黨?你是西武國的郡主,可不要給自己惹麻煩上身,更不要給你們的國家惹禍上身啊。”
君召英的話頗爲中肯,阮筠婷也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可是,她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皇帝既然能誣陷水秋心是刺客將他暴屍於此,就不可能鬆口放他下來。她絕不能看着水叔叔被人這麼糟蹋!
“四小爺,只一句話,你放不放人!”
阮筠婷抿着嘴脣,面色蒼白的像是死人,雙眼因憤恨和悲怒充血赤紅。見慣了她溫柔如水大家閨秀的模樣,君召英何曾見到過她這樣?
她的樣子,已近癲狂,讓人心疼。
君召英嘆了口氣,右手握住左側佩刀的刀柄:“抱歉,在下聽命於皇上,定然忠於皇上,不可能因爲你我私交就放人!”
“你!”
阮筠婷杏眼圓睜,右手迅速擡起。黑洞洞的槍口直指着君召英:“你放不放人!”
圍觀的老百姓們還有尋常的兵士們,都沒見過火槍,自然不知道火槍的威力,都奇怪的看着阮筠婷手中之物。
君召英知道阮筠婷拿的是什麼。
他搖了搖頭,握刀的手緊了緊。
阮筠婷分開身旁護衛,緩步前,淚盈於睫,聲音哽咽而絕決:“你若不放,休怪我手中無情!趕緊命你們的人放人!”
君召英望着阮筠婷,頭腦飛轉,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猛然拔出佩刀向她衝了過來,怒道:“沒有皇上口諭,絕不可能放人!你既然不識時務,就休怪我無情!”
阮筠婷見他使的那個顏色,就已明白了他的意圖,此時已別無選擇,咬緊牙關,對着他左手臂處扣動了扳機。
“砰!”
君召英左臂上綻開一朵血花。疼得他扔了手中兵刃,捂着胳膊倒在地上。
尋常人哪裡見過火槍的厲害,有驚恐逃竄的,也有上前去護君召英的。混亂之際,君蘭舟的身影再次拔地而起,向城門樓上飛去。
慌亂之中,弓箭手彎弓搭箭,卻已是來不及了。
再加上阮筠婷用那神奇駭人的暗器對着他們,柳眉倒豎,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下一刻就會一槍崩了他們,這些人就都有些遲疑了。
左右有振國司的人來頂缸,誰還買命啊。
也就是轉瞬間,君蘭舟已躍上城樓,將水秋心的屍身解下竹竿。
抱着他的屍體,看着他已經成死灰的臉。君蘭舟哽咽落淚,抱着水秋心凌空踏步,飛身而下,站在了阮筠婷身旁。
看到君蘭舟懷中的水秋心,阮筠婷嗚咽着哭出聲來,抱住水秋心的屍首,哀嚎大吼:“水叔叔!水叔叔!!”
她悲切的哭聲,如同負傷的小獸,嘶吼滿心的絕望和痛苦,就算是與他們並不相識之人也要心酸。
君蘭舟重新抱好水秋心,淚灑衣襟,哭道:“師傅,咱們回家去。”
“追!”
“不必追了!”
城防軍還要追,被君召英攔住。
阮筠婷解下狐裘,蓋在水秋心身上,小心翼翼的,如同怕碰疼了他,小手握住他冰涼僵硬的大手,跟着君蘭舟的腳步,眼淚再也忍不住。
這隻手,爲她診脈,爲她熬藥,教她彈琴。曾經在徐家她最艱難的時候,他是她堅強的後盾,雖然她也曾懷疑過他,可是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對凌月無私的愛,證明了他的誓言。
阮筠婷永遠不會忘記在歸雲閣初遇時,那風華絕代卻孤寂到讓人心疼的人,在聽到那曲“問情”時溫柔而悲傷的眼神;永遠不會忘記他對她溫柔的笑,對她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無私的付出;不會忘記他給她的父愛,不會忘記他爲她做過的一切……
心口劇痛,阮筠婷腳下虛浮,一口鹹腥涌上喉嚨。
“婷兒!”
“郡主!‘
在阮筠婷墜入黑暗的一瞬,她終於知道,原來心,真的是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