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句“一類人”,似小石子落入阮筠婷平靜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一類人麼?他們同樣有過行乞的經歷,在最底層掙扎過,努力過,纔得到今日擁有的一切。若這樣解釋,他們果真是一類人。
或許他說的對,明日愁來明日憂,現在憂愁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如守住本心,想辦法讓自己舒服的活下去,纔不枉費第二次重活的機會。不求功成名就,只求歲月靜好。
馬車搖晃,外頭的嘈雜人聲與馬蹄在石板路面的踢踏之聲傳入耳畔,莫名讓人心靜,撩起窗前藍布簾,此刻已經到了徐府不遠處的市集。突然,一聲尖銳的呼聲傳入耳畔:
“閃開閃開,馬驚了,閃開!”
迎面一華服少年騎在受驚紅馬上,臉色煞白的吆喝着。身畔之人紛紛驚慌避開。還有三五下人跟在他後頭。
“爺,您抓穩了啊!”
“這可如何是好,爺,您留神啊!”
……
阮筠婷的馬車走在市集當中,這人的馬竟直愣愣朝着她這廂來。儘管車把式已經拉着轡頭竭力避開,可那人的驚馬仍舊慌不擇路,直朝着阮筠婷的馬車衝來。拉車的馬兒受了驚嚇,掙脫車把式的拉扯,揚開四蹄奔了起來。
馬車突然向前,阮筠婷毫無防備被晃的身子後仰,後腦磕在車壁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好疼。
阮筠婷此刻只能感覺到疼痛,眼前發黑,倒在馬車裡被顛簸着,神智卻有片刻的迷糊。她知道自己應該想辦法,否則太過於危險。可身子卻不聽使喚,又覺得這樣躺着很是舒服,不願意起身。
“啊呀,姑娘!”車把式和跟車的粗使丫頭嚇得魂飛魄散。急急分開人羣追上去,然人的腳力如何追得上受驚的馬?
華服少年好容易勒了驚馬,回頭饒有興味瞧着那馬車在集市中橫衝直撞。嚇的百姓退避。竟哈哈笑了起來。追着他來的四五個僕從也跟着笑的張狂。
正當此刻,一旁酒樓裡跑出一行人來,均穿着奉賢書院那身惹眼的淡青色夾紗書生長衫。爲首一人正是徐承風!
眼見在人羣中橫衝直撞的馬車背後有徐家徽標,他心下着急。旋身而起,如低掠而來的獵鷹,瞬間急射而去。空中踢騰步伐,落在拉車的馬背上,手上勒緊轡頭用力一勒。
“馭!!”
隨着一聲斷喝。黃馬人立而起,前蹄騰空,身後的馬車頓了兩頓,也歪歪斜斜的停下,車內又發出一聲碰撞聲。
兩旁百姓大多數驚魂未定,避了開去。也有人看到徐承風功夫漂亮,拍起手來。
粗使丫鬟連滾帶爬的先一步到了馬車跟前。顧不得給徐承風行禮,就大呼着拉開車簾。“阮姑娘,您怎麼樣,阮姑娘!”
徐承風翻身下馬,落地無聲,聽到“阮姑娘”三個字,心頭一跳。望車裡一瞧,阮筠婷嬌軟身子柔柔弱弱爬伏在內,似乎不省人事。
華服少年將手上繮繩甩給身後僕從,一步三晃的到了跟前,笑着對徐承風道:“嘿,想不到你身手不賴。”眼神上下打量,咂舌道:“奉賢書院的?還真是少年英才啊!”
聽見他故作老成的語氣,徐承風心裡便是一陣添堵。在見他絲毫沒有愧疚,連句關切和欠然的話都沒有說,心中火氣越發升騰。
劍眉一挑,語氣據傲的道:“這位公子馬術不精還來街上亂跑,傷了人毫無愧疚之意,竟關心起我是不是奉賢書院的少年英才,可見不自量力且不知禮數!”
“大膽!”徐承風話音方落,那少年身畔僕從便大喝一聲:“你可知我家小爺是何人!竟然敢出言不遜!”
徐承風冷笑,斷聲呵斥:“你大膽!此處豈容你這瘋狗亂叫!你也配!”
那少年臉色鐵青,氣結啐道,“好不識擡舉!爺跟你說句話,那是瞧得起你!”
徐承風拳頭緊握,殺氣頓生。
“還敢瞪我?你算什麼東西!給我打!”
“是!”
少年隨手一指,四五僕從聽命衝上前來,一個個露胳膊挽袖子,凶神惡煞面露猙獰,兩側百姓見狀,均怕事的散開。
徐承風此刻已經怒髮衝冠,回樑城至今,還是首次遇上如此不講道理的紈絝子弟,再加上馬車內粗使丫鬟焦急的叫着阮筠婷,隱隱有哭聲。他的怒意便再無法剋制,一拳便將方纔出言不遜的下人打飛了出去,疼的他臉一歪,吐出幾顆沾血的牙齒,咧嘴大哭。
其餘人見狀,雖有懼怕,但礙於自家爺的威嚴,也只好強衝,徐承風從小隨二老爺徐興邦學習武藝,於沙場歷練,功夫大開大合,又豈是幾個小嘍囉敵得過的?幾人眨眼之間便被放倒,唉唉痛呼。
“你,你小子……”華服少年面露驚恐,卻還要做出盛氣凌人不懼怕的樣子,表情甚是複雜。
徐承風額角青筋暴起,緊握雙拳,威風凜凜,煞氣甚重。
被他如利刃般的眼神盯着,華服少年唬的後退兩步,不留神被絆倒,跌坐在地。
孬種!徐承風最看不慣這種人,面露嘲諷,痛打他一頓的欲}望更強。
誰知剛要動手,身後卻傳來一個溫軟聲音:
“六表哥,算了。”
聲音微稚,帶着虛弱和柔軟,雖不高聲,卻如春雨潤入心中,沁人心脾。徐承風轉回身,就見阮筠婷半撩起窗簾,只露出脖子以下半張臉。
那少年坐在地上,目光呆滯的望着素手撩起車簾的美貌少女,眉如遠山,膚若凝脂,眸光瀲灩勾人心魄,紅脣小巧如待人採擷——阮筠婷雖只露出半張臉,可華服少年坐在地上的角度,剛好可以瞥見全部。
徐承風快步到了馬車前,擔憂的問:“沒事吧?”
“沒事。”阮筠婷有些頭暈,用手一摸,後腦勺上磕出一個軟乎乎的大包。
見她臉色難看,徐承風將方纔的怒氣忘了個乾淨,擔憂的道:“快回府吧。請郎中好生給你瞧瞧。”
“嗯。”疲憊的應了一聲,阮筠婷虛弱的靠在軟枕上。徐承風與身後衆奉賢書院的學生拱手道別,直接跳上馬車。
阮筠婷只眯縫眼看了他一眼,因爲疲累,也並未出言。大梁國民風開放,男女大防雖有,卻也不如從前那般將女子關在閨中。
尋常人家姑娘可以隨意逛街,只有高門大戶簪纓王族之中還保留着一些陳規。徐承風生性灑脫,不是拘泥禮數之人,況且今日他還爲了她打了人……
思及此,阮筠婷張開眼,擔憂的道:“六表哥,今日那華服少年身份恐不一般,天子腳下,他敢橫行直撞,手下僕從也狗仗人勢慣了的模樣,咱們怕是惹上麻煩了。”
“怕什麼!不過是個四肢不勤的軟蛋!放心,奶奶若問起來,我自然去回了,你別操心了。”
阮筠婷心裡有股暖流經過,徐承風雖然少年據傲,脾氣也有些古怪彆扭,可人卻是極好的。感激展顏:“多謝表哥。”
看她如花笑顏,徐承風臉上發燒,彆扭的撇嘴,“笑的難看死了,不會笑就別笑!歇着!”
真彆扭!阮筠婷莞爾,果真依言閉上眼。
徐承風見她不與自己說話了,反倒覺得失落。
阮姑娘的馬兒受驚,在外頭受了驚嚇的消息在府裡不脛而走。老太太聞言,緊張兮兮的命人備轎,帶着韓斌家的前去探望。
老太太親自前去,其餘人怎能落後?大太太,二奶奶,三太太紛紛前來,不多時幾位姑娘也都到了。小小的靜思園一時間熱鬧起來。
各房的大丫鬟聚在一處,私下裡紛紛感慨阮姑娘如今許是府裡最受寵的姑娘。連先前對她頗有些看不上的孫樹貴家的,提起阮姑娘都是滿眼恭敬。
內室裡,阮筠婷服了藥,將鯉魚戲蓮的描金小碗遞給紅豆,笑着對坐在牀畔的老太太道:“老祖宗不要擔憂,婷兒已經沒事了。”
“阿彌陀佛,謝天謝地!”老太太雙掌合十的拜了拜,道:“纔剛下人來傳話,說你是風哥兒命人擡進來的,真是嚇的我不輕。今日在街上是怎麼回事?”
阮筠婷神色肅然,道:“老祖宗,當時……”她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道:“那個人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錦衣華服,驕縱跋扈,顯然家世不凡。我怕我們是給家裡惹上麻煩了。”
老太太蹙眉,他身後的大太太、三太太和二奶奶也面露憂色。
“那人不是奉賢書院的學生?”二奶奶問。
阮筠婷道:“不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咱們大梁城中有名的紈絝子弟可有幾人?好好排查一下,也好早做防範。”
王元霜道:“正是如此,老祖宗,您看呢?”
老太太轉回身,眸光一掃,將大太太的淡然和三太太的暗喜之色盡收眼底,冷哼了一聲道:“風哥兒只不過動手教訓了奴才,能怎樣?此事不必擔憂,我自有處置。”
“老太太。”
正當此刻,韓斌家的面色沉重的進門,看了眼阮筠婷,道:“呂國公府上來人了。”
呂國公?!阮筠婷微眯起眼,她猜到那個少年是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