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並沒有任何削減的塞壬忽然倒地不起。
康斯坦丁沒有看一眼塞壬,但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墨綠色的植物藤蔓一片一片的蔓延。從難以被發現的角落,慢慢的攀附到了審判騎士的金屬軀殼上。
同時也將唐閒的身體纏繞着,就像是在保護着他。與此同時還有一朵青色的蓮臺托住了他,讓他沒有繼續下沉。
夢裡唐閒似乎經歷了漫長的追逐與廝殺,但他睜開眼的時候,其實這一切不過只過去短短的幾分鐘。
這幾分鐘裡,審判騎士就像被牢牢的鎖死了一般。
這些植物藤蔓是無法鎖住審判騎士的,尤其這裡擁有數百臺審判騎士。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在沼澤化的物質裡,植物依舊可以生長,並將唐閒圍住。
“看來私自進入別人的夢境是一件很兇險的事情。另外,你們錯過了殺死我的最佳機會。”
唐閒的確感覺到很可惜,識海里沒有任何提示。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塞壬還活着的緣故。
這種夢境控制的能力很強大,但他也只是能夠控制自己的夢境,做自己意識的主宰。
卻無法如同塞壬一樣進入他人的夢境。
唐閒倒也不着急,按照目前自己擊殺的數量和掉落技能的數量,如果把這算作一款遊戲,這遊戲的爆率很低,大概是自己充的還不夠多?
他平靜的看着康斯坦丁,說道:
“你選錯了,原本你是不用應付這些審判騎士的,但現在你不但得對付它們,還得對付迦尼薩和我。”
康斯坦丁也沒想到唐閒會說動了句芒與迦尼薩。沒想到這個男人早就開始懷疑自己。
他以爲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但面對唐閒,卻還是慢了一拍。
數百名原本鎖定了唐閒的審判騎士,在這一刻全部調轉了方向。
它們的火力齊齊對準了康斯坦丁與烏拉諾斯。
審判騎士對於幾個人類單位來說,都是難以匹敵的存在,如今迦尼薩的所控制的審判騎士之所以沒有發動進攻,便是因爲康斯坦丁的金屬控制能力在不斷地干擾審判騎士。
這種能力能夠改變金屬的形態和驅動金屬,極大幅度的擾亂了迦尼薩的控制命令。
如果說迦尼薩和塞壬是對審判騎士有着精神上的控制權限,那麼“萬磁王”一般的康斯坦丁,則是有着物理方面的權限。
只是控制如此大量的審判騎士,他並不能支撐太久。這場戰鬥也會越來越艱難。
他終於明白了唐閒那麼鎮靜的原因:
“原來我還是小看了你,果然面對你,我應該更謹慎一些。現在該讓他們出來了吧,已經沒有必要再藏着了不是麼?”
烏拉諾斯同樣不笨,知道了眼前的局面是被七號給反算計一道。
唐閒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在康斯坦丁的話音落下後,本就巨大的植物藤蔓開始更進一步的擴張。
像是無數條巨蟒忽然間從四面八方涌出,將整個人工湖一代團團的圍堵住。
在巨大藤蔓最高處,有着一頭墨綠色頭的發年輕高挑的女子,赤着腳丫,冷冷的望着下方的幾個人。
同時間,有着誇張肌肉的迦尼薩也在藤蔓深處裡,緩緩的走了出來。
他腳步很慢,目光充滿殺意。
他們二人並沒有與唐閒站在一處,而是各自在其他一個方向。
康斯坦丁看着這個站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唐閒並沒有說服他們加入某一方,只是說服了他們二人背離自己的這一方。
這並不是什麼雙方對決,更像是一場混戰,只是其中幾方勢力,提前達成了協議——類似於先誅滅正統,再各自爲王。
康斯坦丁倒也沒有特別的慌張,他平靜的說道:
“在動手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背叛我的?”
這句話是對句芒說的。
康斯坦丁的聲音不大,在如今這邊被植物圍堵住的區域,卻也能夠清楚的聽到。
他的確在疑惑。
“小時候,大家都在欺負他的時候,只有你只是選擇圍觀,那個時候的你,是因爲已經被他用某種理由說服了,還是說你真的只是不屑於欺負他?你們又到底是什麼時候勾連在一起的?”
康斯坦丁竟然往前了一步,像是想要仔仔細細的看清句芒的臉。對他來說,現在也當算是困境,但看起來他和唐閒一樣鎮靜。
“因爲你的演技不夠好,我很早就知道你們二人是在做戲。”句芒其實不大愛說話,她的口音一直有些怪。
由於聲音和麪容氣質不符合,顯得有些過於少女,句芒開口就讓人覺得違和。
儘管她看誰都帶着一副敵意的姿態,冷冷的彷彿誰也親近不得,可開口的時候,卻總是讓人覺得缺少威信,還顯得有些可愛。
康斯坦丁烏拉諾斯等人自然習慣了,他們根本不會犯下以貌取人的錯誤。也不是什麼聲控顏控。
大家看着彼此,就像是看着一堆可以利用的數據。
但人類社會裡,句芒時常因爲自己的聲線,讓很多人誤以爲她未成年,生不起多少敬意。
直到被句芒各種意義上的教做人之後,纔會被馴服。句芒將這些事情做的多了,也感覺到厭惡。
她依舊高高在上的看着康斯坦丁,這場戰鬥已經沒有什麼懸念。
大家也只是在瓜分最後的戰利品,將彼此的一些情報交換。
七個秩序之子的終章便將在這裡上演。
秩序神座裡,各自發現的秘密,也在這一刻不再需要保留。
句芒繼續說道:
“早在唐閒還沒有離開神座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們一起欺負他,我就覺得有問題。
我們每個人都是經過了層層挑選而來的,是人類世界裡最爲優秀的存在。
縱然大家有差距,卻也不至於連一些普通人都知道該怎麼做的事情也不去做。
被欺負了的人,沒有想過半點拯救措施,任由自己被欺負,不很奇怪嗎?
而且唐閒的演技真的很爛。看起來表演痕跡太重。只是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選擇了與誰合作。”
康斯坦丁與烏拉諾斯都沒想到是這麼個回答。沒想到句芒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唐閒的不對勁。
唐閒苦笑,想要糾正一下自己其實個演技派。自己的演技在礦區裡拯救過自己很多次。
這種生死間的大恐懼下打磨出來的演技,已經不是當年可以比的。
但句芒顯然沒給唐閒說話的機會,她繼續說道:
“不過唐閒也很警覺,我原本不大相信他是康斯坦丁,不大能夠理解他的做法,但只有他注意到了我的反常,趁着你們不注意與我聊了一次。
他很坦然的告訴了我他與你的勾當。但他並沒有拉攏我,只是讓我瞭解神座的歷史,瞭解作爲秩序之子的我們,到底是如何取代前任秩序之子,又是如何被後任秩序之子取代。
巧的是,負責培育秩序之子工作的人,便是我。”
不僅僅是康斯坦丁與烏拉諾斯,連迦尼薩也都驚詫於句芒和唐閒的這種不帶任何目的性質的“合作”。
二人也終於明白,爲何這些年始終沒有足夠優秀的秩序之子。
“我們的存在,就像是某種可更新的程序,一旦有了更好的替代品,就會被新秩序之子換掉。這也就是秩序之子的革新與進化。
或者說我們是秩序者勢力的操作系統,有了更好的系統,我們就會被取代。
所以這些年,我都在做一件事,那便是隔絕這種被取代的可能性。康斯坦丁……不對,普羅米修斯,你應該感謝我。”
句芒的這番言論便是唐閒也覺得有些新奇,儘管他以前這麼想過,可真當有人證實這一點的時候,還是會覺得震撼。
更不必說烏拉諾斯與迦尼薩和康斯坦丁。
“我們從來就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神,甚至不如那些不知道真相的金字塔住民。
他們起碼有着完整的人生,而我們則是秩序者操控這個世界的工具而已。
我必須要告訴你們,在我負責培育備選者的這些年,其實是出現過不少天才的,只不過他們如今都在起源和自然之眼裡待着,算是不務正業的活着。
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有出現能夠替代我們的存在。這算是我的勞動成果,但這裡頭還有一些問題,我想要問清楚。”
句芒的目光望向康斯坦丁,她很認真的說道:
“你是監察者,是我們之中本該知曉最多的一個,你可以選擇在這裡死去,做一個愚蠢的失敗者,也可以選擇將你知道的告訴我們。”
這便是康斯坦丁有底氣的原因。因爲每個人都知曉不少秘密,每個人都渴求知曉他人所掌握的秘密。
唐閒在這一年,隱約覺察到了礦區與人類世界和金字塔世界的一些關聯。
他是那個遊走於幾個世界的投機者。
人類歷史的真相他最有可能發現,萬獸法庭裡藏着的秘密也同樣最有可能被唐閒知曉。
乃至六大末日生物的遺產,這些秘密都是唐閒所獨有的。
但當年一同降生的其他幾個秩序之子,也都有着各自的秘密。
羲和發現了人類的潛在能力,即便不依靠秩序者基因天賦,也有着名爲暴君種的強大存在。
也許再給他一些時間,他真的可以培育出人造暴君。到那個時候,他或許也不會甘心屈居於秩序者之下。
句芒知曉了秩序之子傳承的手段。在培育秩序之子的過程裡,她漸漸明白了某個恐怖而神秘的存在一直在操控着這個世界。
烏拉諾斯,塞壬,迦尼薩也都有着各自的發現。
那麼康斯坦丁呢?這個最爲強大的秩序之子雖然只是唐閒的替代者,可作爲監察者,康斯坦丁這二十年來到底發現了什麼驚人的秘密,以至於他毫不猶豫的背叛了唐閒?
“你想知道什麼呢?”康斯坦丁很淡定,臉上甚至有了笑容。
現在的氛圍,倒是一點不像要決出個生死,就像是一場圓桌會議。
這一次說話的不再是句芒,而是唐閒:
“混沌理論裡表明:哪怕在確定性系統中,如果闡述行爲的方程式是非線性的,那麼初始狀態的微小改變都會引起不可預估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人類是思緒不斷變化的物種,這種變化就是一種不可控。我們之中有人想過反抗,難道之前就沒有麼?
我能夠明白我們幾個人的立場對立來自於我,我的父母。我的經歷比較特殊。
但在我之前的秩序之子們,神座裡工作的人們,就沒有一個跟我一樣,生出過反叛念頭的麼?
就真麼巧,前面幾百年不出問題,到了我們這一代,忽然大家都心懷鬼胎起來?”
唐閒的這些話讓句芒忽然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康斯坦丁笑容漸漸收斂。
他認真的看着唐閒,唐閒也在看着他。
“所以康斯坦丁,今日的局面是大家決出生死也好,是大家再次互相利用心懷鬼胎也罷。
但現在你的命在我手上捏着,你是否該告訴我,糾錯的手段是什麼?我想你一定是發現了這一點,纔會忽然改變立場吧。”
糾錯的程序。
便是這麼幾個字,讓句芒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
是了,如果秩序之子那麼容易就對金字塔產生質疑——
那麼秩序者到底是如何穩定的統治了人類數百年的?
唐閒的親生母親是混亂的源頭,讓唐閒很早就開始對秩序者警惕。
而恰好,唐閒的養父養母開始計劃逃離神座。
又恰好,唐閒的這種警惕意識,傳達給了康斯坦丁與自己。
這種種巧合就像是一個bug引發了一連串的bug。
像是齒輪效應一般讓整個秩序者程序開始不斷地生出錯誤。
但這種情況不該是幾百年來頭一次出現吧?
如果以前也有,秩序者是如何消除這些bug的?
這一連串的想法在句芒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她甚至有些驚詫自己爲何現在才意識到這些不對勁的地方。
康斯坦丁的目光復雜,審視着唐閒說道:
“是的,你發現了最爲關鍵的地方,我警告過你的,如果將事情鬧得太大,我們就會被察覺到。
唐閒,你以爲我們的權限很大嗎?我們只不過是牧羊犬罷了。
當我們開始反思這個世界,並對真正的牧羊人提出質疑的時候,就是我們面臨毀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