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從地理上隔絕埃爾塔“南方”和“西方”的連綿山脈,後半程道路就已經可以說是順風順水了。
只不過,海澤拉爾城從所處的海拔高度上來看其實還並未真正下到山腳下,它的建立完全是歸功於埃爾塔人對木材的需求,繼而引出開發森林的行動。
最早呢,是一羣埃爾塔伐木工帶着乾糧進入了山中的平緩部分建立了非永居的伐木營地。很快地,南埃爾塔的大量長成材需求就依靠這裡的不斷輸出,斧頭和鋸條還有給養源源不斷地從南埃爾塔的財富和農業中心送到這裡,然後再帶走足以能夠修築起三層高樓的參天巨木。
再後來,西埃爾塔和南埃爾塔的山中道路被從便道開拓成能通過馬車的道路時,自然而然就把海澤拉爾城列入了道路的經過點。那時候的埃爾塔帝國還不是西拉威亞王朝的所有物,西埃爾塔和南埃爾塔似乎是一人所有。
所以海澤拉爾城以及它的周邊其實是一個需要外部援助,不可能獨自生存下去的領地。要讓它好好地活下去,唯有通過商業的運轉,送來糧食,工具,以及其他本地不出產的或是出產不能供應消耗的商品。
而這個供應鏈的脆弱性,在現在之前的整整一年內被演繹得淋漓盡致。前半年都在雙月教會“軟土深掘”陰影籠罩下的南埃爾塔,農業生產的規律被打亂得一塌糊塗。原本南埃爾塔的數個城市之間完全可以達成經濟自循環,在惡化的埃爾塔帝國裡還能勉強獨善其身,可今年恐怕不行了。
克拉夫拉車馬車通過市中心時,就已經看到了有少量饑民在排隊領取粗麥麪包。而這還是收穫季末尾,磨坊和糧商全力開動,糧食價格最低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吃不起飯了。
“不管怎麼說,今年唯有讓中央撥出糧食纔可以過冬。”市中心市政廳尖塔的窗沿上,也有一個老者看着下面的情況嘆氣。
“嗯,能讓你們過冬,而且最好不要餓死哪怕一個人,也是我們中央政府的期望。”他所處房間會客桌的對側座位上,新到任的海澤拉爾地區過渡政府全權特使很淡定地對這個茫然的海澤拉爾主人攤了牌。“但我們的條件你也很清楚,在西埃爾塔我們就從來只有第一口飯是免費提供,第二口開始全然沒有這個道理。”
“請各位從西埃爾塔販賣糧食的商人們注意了……從即日起,南埃爾塔各主要市場實行主糧的統一銷售和統一購買,你們可以在這裡把糧食以今日的統一拍照價售賣給市場的紅條幅攤位……價格與”
窗外,幾乎全城都能聽到各個崗樓上的大喇叭又是一通狂響,就連身處車斗內的沃爾芙也聽得一清二楚。
“老夫有一問題想問,有請全權特使大人不吝賜教。”
“說吧。”來自中國的特使在這之後又補上了一句話,“今後的‘大人’
稱呼還是不要了,我不喜歡敬稱。”
“好的。”海澤拉爾的領主發現自己又一時沒改過來——這件事情他已經犯了好幾次糊塗了。這也沒辦法,對於他來說敬稱可能已經是一種寫在基因裡的慣性了。
“問題是這樣的,既然你們現在在南埃爾塔面臨對勞工糧食供應不足的問題,那爲什麼當時沒有阻止這些商人購買呢?”
“那也沒有辦法啊。”特使搖了搖頭。“貴方是先讓我方進城,才讓我方接觸到城內的統計資料和歷史情況,以及今年的年景收成問題。對糧食實施統銷統購的管理並不是我方想要的,這已經是爲了維護人口穩定的最終手段了。”
最要命的是,這些城市裡的所謂“統計資料”根本就沒有以數據爲中心的檔案。就連埃爾塔的帝都加西亞,文官也只是會把當年的大小事一筆帶過,頂多就是給城市和領地寫日記——你見過哪個人日記本上會記下今天吃了多少克米,拉了多少克排泄物的?
包括收穫多少糧,出生多少人這些關鍵數據,對於海澤拉爾的領主而言根本無人力也無財力做統計工作。別以爲“XX市X報告”裡的數字都是吹風打屁,等到學者和管理者要去根據數字做改變的時候摸不着北,那可就只能用最壞的手段予以應對了。但可惜的是,甚至到了現在,這位老領主還根本不明白成文的統計資料的重要性。
“那些啊,找個上年紀的人問問就可以啦。”老領主搖了搖手,“如果是一般的年景不好也就算了,可誰會想到今年埃爾塔連遭刀兵之亂呢?哎,想不到,想不到,是天災,不是人禍啊!”
雙月教會的南路軍是不算“橫徵暴斂”,比起門對面那個中央軍和軍閥們的層層扒皮,花樣苛捐雜稅已經算是“原始”又“人道”了許多。
但老者背後的全權特使臉上卻一點笑意也沒有。雙月教會南路軍抽丁打亂農業生產秩序的時候這位老者在幹嘛?治安不靖的時候這位老者又在幹嘛?不用問也知道,他多半就是卑躬屈膝地跟在雙月教會的將官背後左一口“大人”,右一口“將軍”地極力奉承。至於管事兒,自然也是“唯領導馬首是瞻”啦。
而現在自己來了,奉承獻媚的對象就理所當然變成了擁有強權的自己。反正誰勝了就爭取貼在那個中央的腿肚子上吸屬地裡人民的血,沒血吸又餓不死的情況下就把鍋推給年景,推給老天,這日子簡直是快活到不得了!想到這裡的全權特使臉上還掛着虛僞的笑意,可心裡卻早已想把這個老廢物一腳踢到城下的泥水裡——要不是上面的鈞命如此,他恐怕幾天前就這麼做了。
之所以不動海澤拉爾城,不動更南的卑羅茨威亞城,一直到南方的都市聯盟,也就是南埃爾塔的核心地帶,當然不是怕這一城的領主興兵造反,而是怕整個南方醒悟過來,對進
入這一地區羽翼不全的中央勢力予以排擠和驅逐。
“我說,這城裡的寄生蟲也會用起這麼高明的手段了?”被大喇叭吵醒的沃爾芙從車斗的簾子裡鑽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懶洋洋地吐槽。“我還以爲他們只會推脫給年成呢。看來南埃爾塔的官兒也還是有實幹能力的嘛。”
“別想多了,沃爾芙。”克拉夫轉過頭去,摸了摸沃爾芙睡得蓬鬆凌亂的頭髮。“這座城市已經被異世界人接管了,你看看現在的大街上,是不是有點盾城的樣子了?”
沃爾芙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從門東市購入的塑料摺疊梳子,一邊慢條斯理地開始梳頭髮一邊說道:“還差得遠呢。另外,如果糧食管制的命令是異世界人下達的,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嗯,難怪你提醒過我不要插手糧食貿易……不對,沃爾芙,你一開始就知道異世界人會這麼做?”
沃爾芙此時已經把左耳的頭髮梳好,轉而開始整理另一邊:“差不多吧。異世界人的做法一直予以我對於這方面的預感。儘管類似的手段在埃爾塔大陸的歷史上並不多見。而最關鍵的呢,自然還是現在南埃爾塔的過冬問題。”
“也就是說,商人們只能在這裡把糧食賣給海澤拉爾城的管理者,價格由對方定,同時西埃爾塔的糧庫不再對外出售麪粉和麥粒?”
“第一,西埃爾塔的售出清單裡不包括麥粒,你記錯了,克拉夫”。沃爾芙一邊用橡皮筋把頭髮束成流暢的單馬尾,一邊指導着她的旅伴。“第二,異世界人的動作應該是統一的,不止海澤拉爾,應該是一直到南邊的入海口標準都完全相同。商人當然有不賣的自由,但是總不至於因爲利潤不夠就讓這些麪粉放到受潮損壞吧?”
克拉夫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那商人可以賣給麪包房,可以賣給大戶人家啊。異世界人和西埃爾塔在這裡根子扎得還不深,這麼偷偷地出手,應該可以吧?”
馬車嘎吱嘎吱地碾過道路與道路之間的“簡易減速帶”,向着城門緩緩前進。
“糧食的管制都基於兩個前提,親愛的克拉夫。第一呢,”沃爾芙盤腿坐在車棚裡,活活像一個高僧傳教的模樣,自豪地豎起了食指。“提出管制的人一定有足夠的存糧,第二就是他們肯將糧食的出售成本壓低到商人購買的成本以下。”
“異世界人是瘋了麼?”
“埃爾塔在很久之前,曾經有滿足條件一的人想要管理住市場上的糧食走向,讓其中的一小部分能夠成功流轉到窮人手中。讓他們不至於餓死。”沃爾芙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然而他不僅不能控制住到城鎮鄉村執行命令的下屬,還忘了商人在其中能起到多少可怕的反作用。所以最後他不僅失敗了,而且被落井下石,好心不僅沒好報,還落了個傾家蕩產。”
(本章完)